李维严辞拒绝了内瑟斯的请求。
因为这个保护恕瑞玛地区独立的提议,跟符文之地迦娜主乂联盟存在的底层逻辑,就是严重冲突的。
符文之地迦娜主乂联盟,是要以迦娜主乂的信仰打破过去各民族、地域之间的隔阂,实现世界人民的大团结。
它怎么可能承认一个在民族主乂、地域主乂的逻辑下建立起来的恕瑞玛地区?
民族主乂,这东西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在全世界各国都在搞这個的时候,你最好也搞一点。
而且,很多时候你想不搞都不行。就像面对诺克萨斯人的屠刀,德玛西亚人不可能不喊“为了德玛西亚”,艾欧尼亚人不可能不喊“艾欧尼亚昂扬不灭”。
但是,时代变了。
未来全符文之地都要搞迦娜主乂,搞世界人民大团结了,你恕瑞玛还在这搞民族独立、地域保护...这不是纯粹的开历史倒车?
说难听点儿:
大家都在敞开大门为建设符文之地做贡献,你恕瑞玛却关着大门搞地域保护,这是不是想光吃不干,想让全世界惠你一个?
“不行,绝对不行。”于是李维严辞拒绝:“分会必须服从总会的领导,地方必须服从中枢理事会的指挥,这是我们的纪律。”
“内瑟斯先生,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
飞升者都是封建统治者出身。他们能一步跨越到现代民族主乂,能放下自己的高贵身段,对恕瑞玛同胞一视同仁,就已经算是很进步的了。
指望他们能迅速接受领风者那套为全人类的幸福而斗争的精神理念,也不现实。
但...
“这是我们的信仰,也是我们的底线。我们不可能让步。”李维语气十分严肃。
飞升者们的思想必须再进步一些。
否则,不换思想,那就迟早得换人了。
“你?!”阿兹尔听出了李维话中的锋芒。他感觉伤了自尊,但又不好发作。
于是他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挖苦道:“李维先生。就算是当年全盛的恕瑞玛帝国,都没有像领风者控制恕瑞玛的企图一样,控制艾卡西亚等附庸地区。”
“你们领风者说,国家必将消亡。”
“但你们却建立了一个可以覆盖全符文之地的,比古恕瑞玛帝国还要更加具有威严的,史无前例的强力国家机器——这难道不会很矛盾么?”
阿兹尔说话不太客气。
但李维却是不慌不忙地回答:“第一,我必须重复纠正一点。领风者不是任何一种旧统治者。”
“你们对艾卡西亚做的,应该叫殖民掠夺。这和联盟中枢对地方的控制,完全是两码事。”
恕瑞玛人当年天天让艾卡西亚进贡奴隶,还不肯让艾卡西亚人进入帝国统治阶层,获得飞升资格,最终逼反了艾卡西亚。
这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把艾卡西亚人当自己人,只把这些被征服者当作供帝国吸血的奴隶。
但领风者会有这种损人利己、厚此薄彼的私心么?当然不会。
“第二,您对迦娜理论的掌握也不是太好。”李维针锋相对地反驳道。
“我们领风者认为‘国家’是阶层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
“所以当按需分配的大同社会到来之时,阶层矛盾得到彻底解决,传统意义上的国家机器也就会随之消失。”
“这并不代表,国家机器现在就得消失。”
“因为现在还根本没有实现按需分配,没有消灭阶层矛盾。”
“你拿这句话来指责我们,就好像你问一个正在吃饭的人,既然吃饱了饭就可以把碗放下来,那为什么还要端着碗一样。”
“唔...”阿兹尔被驳得无言以对。
但内瑟斯却仿佛从阿兹尔的话中得到了启发。
他不再从民族主乂和地域主乂的角度出发,而是另辟蹊径地,跟李维讨论起了制度问题:
“李维先生,您似乎十分推崇领风者现在的中枢集权制。”
“大众必须服从于协会领导,分会必须服从于总会命令,地方必须服从中枢指挥——”
“我承认,这样的体制十分高效。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可以统筹全局、科学发展。”
“我也知道,迦娜的信仰测定保证了领风者队伍的纯洁性,让你们可以避免权力集中带来的种种弊端。”
“但有一项弊端你们也是避免不了的——那就是,圣人也会犯错,且错误不可避免。”
“而领风者现在的中枢集权制,只会将错误无限放大。”
集中力量可以办大事,但如果办砸了,就一定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而且无限的权力,就意味着无限的责任。只要出了错,大众的怨气肯定是只会冲着你去的。
所以不如把权力和责任一并分下去,让各地区在市场规律下自由发展。内瑟斯这样建议。
“这...”李维倒有些意外。
大学士不愧是大学士。他没想到,内瑟斯能提出这么深刻的问题。
这已经不是在单纯讨论地方和中枢的分权问题,而是在讨论领风者整个集权制度的合理性了。
“其实,类似的问题,在双城的舆论界也引发过讨论。”李维说。
“哦?”内瑟斯有些意外地扬起眉头:“在领风者势力最强的双城,还有人敢质疑你们?”
“哈哈。”李维听出了内瑟斯那暗戳戳的指控。
他笑了笑,回答:“正因为我们是最强的,所以才有言论的绝对自由啊。”
“...”内瑟斯愣了一愣,又不禁哑然失笑:“确实。”
恕瑞玛帝国会害怕批评吗?不会。因为他们有上百号飞升者。
领风者也已经强到无法撼动了。
而且信仰之线在那摆着。不管大家平时有多少反对意见,最后该跟谁走、该相信谁,他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所以我是尊重那些反对派的。这时候还能站出来反对的人,都是真正有信仰的人。”
“他们提出来的意见或许不正确,但也能作为它山之玉,让我们审视反省自身。”
李维语气诚恳地说。他也没假作大度。
他是真的尊重那些有自己坚持的真反对派,不管他们的意见有多离谱。
而他讨厌的,也只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伪反对派。
比如说《皮城日报》的那帮文人。
在领风者发迹之前,这帮人天天写文章痛骂领风者,把领风者说成一群仇富的心理变态,妄图不劳而获的祖安底层渣滓。
可当领风者得势之后,这帮人就又态度180度转弯,天天在报纸上为领风者歌功颂德,连一丁点儿负面内容都不敢写...
“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害虫。”李维很不客气地评价道:“这些人之前满口自由精神,之后又满口迦娜主乂,归根结底,无法是慕强者对权力的献媚而已。”
他在双城就批评过这种现象。
所以,在李维的引导下,大家发现领风者并不像诺克萨斯一样,物理消灭异见人士;
也不像皮尔特沃夫一样,表面尊重言论自由,暗地里派家族密探物理消灭反对者。
于是,他们也就敢于站出来提意见了。
“内瑟斯先生您刚刚提出的意见,就是我们重点讨论过的问题。”
“那就是领风者现在的集中制合不合理,领风者作为‘先锋’的理论,到底正不正确?”
在双城,甚至是在领风者内部,对此都是有少数反对的声音的。
一些激进的领风者认为,既然国家机器终将消亡,那他们作为迦娜主乂的信仰者,就应该人为地加速这个进程。
只要人人都成为领风者,都有高度的思想觉悟,那国家机器的存在就是没必要的。
“您认为,这样对么?”李维问。
“这...”内瑟斯若有所思。这些人的提议,似乎比他的地方分权构想,还要更加激进一些。
最终,他选择没跟这些激进派站在一起:“不,我不完全赞同。”
“因为物质决定意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内瑟斯想到了塔莉垭曾经提到的那句艾欧尼亚谚语:“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