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久安抱着白菊踏入烈士墓园时,已是深夜。
四下万籁俱寂,一座座高大的墓碑沉默矗立。
都说墓地阴气重,尤其到了晚上最盛,可他只觉得空气中摇曳着死亡和安息的气息。
周伏城就葬在这里。
今天是他的忌日。
周伏城牺牲后,周久安收敛了他的尸骨带回陆特火化,按照惯例应当将遗体送回他的故乡下葬。
可等上级调查后才发现,周伏城的家里除了一个还不满两岁的儿子,竟然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最后是周久安在烈士墓园选了个位置,将他葬在此处。
放下白菊,周久安在墓碑前坐了下来,抬手擦拭碑上周伏城的照片。
照片也是周久安选的,周伏城不爱照相,他找遍了他的私人物品也没找到一张照片,最后去了一趟周伏城的老家,找到了拍周伏城交给他的那张合照的照相馆,裁下来作为周伏城的遗照。
“队长,”周久安眼神沉痛,“好久不见。”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习惯叫周伏城队长。
照片上的周伏城薄唇紧抿,神色肃穆。
他是个严肃的男人,周久安认识他两年,基本没见他笑过。
“以前咱们哥俩总爱在这个点聊天,所以我每次都挑这个时间来,你可别嫌我烦。”周久安边说边拔掉墓园四周的杂草。
尽管管理员每天都会清理得干干净净。
“队长,今年我没带嘉屿来,”周久安自说自话,“你儿子比你还聪明,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两岁以前发生的事情,如果不记得,我想等他大些再告诉他真相。”
“对了,嘉屿上小学了,他是个很乖的孩子,基本不用我操心,你在那边放心。”
周久安像以前的每一年那样和周伏城说了许多事情,到最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夜露深重,n市昼夜温差大,墓园又修在山上,入夜风大,周久安的外套被吹得猎猎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久安将前额抵在周伏城的墓碑上,嗓音沉痛,“周哥,对不起,我没能完成你的遗愿,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
六年前。
周伏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周久安望着那个方向足足五分钟,然后毅然决然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带着卧底按照原定的路线撤离。
他时不时能听见身后响起的枪身和追捕声,可他不敢回头去看,也没时间回头看,他连那个画面都不敢想象,只能背着卧底不停地跑、跑。
可这一次,上天成了心要和他们作对,最后一道磨难最终还是降临。
狡猾的毒贩头目猜到了他们的撤离路线,提前派人在出口处围堵,设下埋伏。
他们抓到了周伏城,但并没有马上杀了他,而是将他吊在树上,用尽一切办法折磨。
周久安宁愿他们一枪给他个痛快,却忘记了毒贩手下的是一群嗜血的没有人性的雇佣兵。
他们已经到了丛林最外围,想要现在出去已经不难,只需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这是周久安最拿手的,他向来擅长绝境逢生。
可是他们潜伏在暗处的两天两夜,是周久安一生当中度过的最漫长,最可怕的一段经历。
他一边啃着野草树皮吃着不知名的虫子维持生命,一边听着那群雇佣兵对周伏城用刑时发出的声音。
周伏城的痛苦惨叫,每一声都像是割在他心上的刀子,刀刀见血。
他的惨叫声那样撕心裂肺,并不是因为他怕痛怕死,周久安知道他是在提醒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去救他,要忍,一定要忍……
周伏城是陆特最优秀的大队长,他有的办法让自己马上死去而不用再忍受那些惨无人道的酷刑,但他不能,他要为周久安恢复体力争取时间,哪怕只是一分一秒。
周久安知道,什么都知道。
他闭着眼睛靠在树前,放松自己的身体与神经,因为只要周伏城还在惨叫,他们就是绝对安全的。
警方重伤的那名卧底没有那样强大的意志力,无法忍受这种残酷精神的折磨,带着近乎祈求的声音和周久安说:“去救他,把我交出去。”
他不想看到有人为他而牺牲。
“如果我现在去救他,加上你,还有另外十八名战友就白白牺牲了。”周久安只说这一句便不再开口,嗓音死水一般的掀不起任何波澜,仿佛现在那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原本就和他毫无半点瓜葛。
没人看见他双手死死抓着草皮,手指深深陷入泥土之中,他的手因为强烈的克制而颤抖不止,骨节狰狞的几乎要爆破皮肤。
浑身的血液在翻涌,脑海里的神经刺激着他的大脑,但被他生生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