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萍，你给周灵岚做手术的时候，为什么会操作失误？”季晏礼面无表情地问。

吕萍这个人他调查得很透彻，在平城市医院任职将近十年，大大小小的手术做过无数次，就连高危孕妇的手术都不存在失误这一说，为什么偏偏就在周灵岚的手术上出了事故？

这件事始终让他觉得另有蹊跷。

吕萍攥紧了手，表情痛苦，像是在心里经历极大的挣扎。

季晏礼耐心地等她纠结完。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那一次的医疗事故，责任不全在我。”

季晏礼的瞳仁微微一缩，修长的手指十分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意思是让她继续说。

吕萍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周灵岚生产前的四个月都是在医院度过的，癔症的发病情况随着孕激素的提高越来越严重，她的身体更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个小时都因为保胎只能躺在床上。

吕萍知道她已经支撑不到孩子足月的那一天了，希望能在她八个月的时候把孩子剖出来，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将大人和小孩都保住。

但坏处是孩子因为未足月，如果情况好的话，只是身体比普通新生儿差一些，如果不好的话，可能身体机能会出现不同情况的损伤。

周灵岚没有同意吕萍的建议。

吕萍早就猜到了她会拒绝，因为从一开始，周灵岚肚子里的孩子就不应该留下来。

她一直不明白周灵岚为什么那么执意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哪怕可能会因此丧命。

直到那晚，吕萍查房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男人。

不是她的丈夫，是一个从来没在医院出现过的男人。

男人坐在床边，握着周灵岚的手，叫她师妹。

周灵岚的状态很好，靠在床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得满脸温柔。

男人却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了句，“你太任性了。”

周灵岚摸着孕肚，整个人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说，“师兄，我已经没几年了。”

男人倏地皱紧眉头，呵斥她不许胡说。

尽管他的呵斥在周灵岚看来没有任何威胁。

吕萍也觉得她在胡说，周灵岚的癔症虽然严重，但不至于只剩下几年的时间。

可周灵岚的下一句话就让她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因为周灵岚指的不是生命，而是她清醒的时间。

她的癔症情况很特殊，发病的时长和次数会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甚至死亡。

“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我想趁着清醒的时候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哪怕我可能会因此失去生命，”周灵岚的语气充满遗憾，“我真不是一个好母亲。”

她比谁都知道这个孩子不应该留，甚至她能怀上，还是在避孕套上动了手脚。

她知道丈夫不会允许她留下孩子，所以她偷偷躲了起来，想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回去。

可没想到怀孕的花费实在太大，她很快就没钱了，而她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她不敢回去，只能回到平城老家躲在这里治疗。

所以她的丈夫找到她时才会那么生气。

男人久久没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固。

吕萍离开的时候，周灵岚才开口，“师兄，等我的孩子出生了，如果是男孩儿，你就把你的女儿嫁给我儿子好不好？”

男人笑着反问，“如果是女孩儿呢？”

她说，“如果是女孩儿，就像你和建峰的关系那样，做一辈子好姐妹。”

男人笑说，“那建峰可要吃亏了，按年龄他本就该叫我哥，现在我的闺女又成了他闺女的姐姐。”

周灵岚也笑了，那是吕萍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

☆☆☆☆☆

季晏礼眉头紧皱。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他潜意识里认为，吕萍所说的这个男人，他认识呢？

但吕萍还在继续讲述那个故事，容不得他思考别的。

那晚过后，吕萍已经放弃了劝周灵岚提前剖腹产的想法，她知道她劝不了，可同时她也知道，如果周灵岚真的足月生产，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大人死亡，要么孩子早夭。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保大保小的问题了，是概率的问题，也是必然的结果。

但身为医生，吕萍始终不肯放弃任何一点希望，她开始研究更好的手术方案，争取将两条命都一起保下来。

可没等到方案研究出来，却等来了上头的谈话。

临近年关，市医院要参加评选，妇产科不能闹出人命——说来也是个奇迹，这一年的时间，妇产科没有一例产妇死亡的案例。

吕萍知道院长的意思，为了医院的前途，也为了她的前途，她不得不再一次找到周灵岚进行劝说。

谁都不知道真的等到足月那天，周灵岚到底会出怎样的变故，如果最后真的出了事，医院评不上，她也不用继续干了。

那时候的吕萍压根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失去了这份工作。

她去找周灵岚的那天，下着雨，雨很大，她路过走廊的时候，雨水从窗外飘进来打湿了她的白大褂。

她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天，布满阴霾。

五分钟后，她走进了周灵岚的病房。

阴雨天是周灵岚发病最严重的时候。

可那时候的吕萍满脑子只有院长隐含威胁的话，她看着周灵岚安静地坐在桌子前低头写字，她以为她的状态应该很好，早就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

周灵岚看见她了，热情地叫她过去，“吕医生，你快过来看看。”

吕萍走过去，看见桌上摆了张纸，纸上写着几个名字，字迹娟秀。

周灵岚在为孩子的名字发愁。

吕萍听见她问，“吕医生，你觉得哪个名字好听？”

吕萍不想回答，直截了当地再次提出了提前剖腹产的计划。

甚至声音，也比以往都更严肃。

她不想再让自己的恻隐之心动摇，本来她也是为了周灵岚好。

说完后她没有去看周灵岚的表情，只是扔下一句“如果你不肯同意，我只能向上面提交转院申请”就离开了病房。

吕萍知道平城是周灵岚的家乡，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否则她的丈夫早就将她带去了更大的城市。

她回到办公室，只觉得一阵无力。

这是她从业十年来，第一次觉得问题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