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登……”
“你是谁?”
“小登……是我啊……”
“你在哪儿?”
“在你的梦里啊。”
“等等,俺认得你的声音,你是那个李衣姑娘!”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那你来俺的梦里做啥呢?你是不是有事情想要告诉俺?咱们以前一定认识的!”
“对不起,我不该来。”
“咋又是这样?你明明有事情要对俺说!为啥总要装出那么冷淡的样子?为啥?”
“对不起……”
“你别走,喂!”
“……”
“晴!”
“……”
振登的身体仿佛突然沉入了万丈的深渊,不断地下坠,下坠……
他惊起,汗水又湿透了被褥。身边的昌则打着巨响无比的呼噜。四周没有一丝的光亮,是绝对黑暗的那种。空气闷热潮湿得几乎可以随便抓一把就能挤出热水来。振登坐在炕上难受,睡意全无再也睡不着了。他只穿了条裤子,连衣服都没穿就出门了。
那个姑娘真的就是雪狼族志雨的女儿晴吗?凯真的就是杀她父亲的凶手吗?而她的父亲真的就是杀掉那已被自己遗忘了的母亲的杀手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是不是自己与她真的就难免于一场决斗了呢?可是自己并不恨她呀,甚至连恨她的理由都没有呀……
外面一丝风也没有,也还是没有一点的光线。可等了好一会儿,振登还是借着那透过厚厚云层映射出来的月光,模模糊糊看到了田野的轮廓。远处的小天池依旧闪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光辉,而不远处的大风车只吱呀吱呀地来回小幅度摆动,却不见走动一圈。但他却听到了水渠的朴埂水,他不仅纳闷:没有风,又是以啥做为动力把水提上山坡的呢?
他走近了水渠,又看到水渠对岸的小屋里有闪烁的灯火。这时他身后有个女人警觉地轻声叫道:“前面是谁?”
“是俺。”振登转过身去,“你咋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皓?”
皓听到是振登的声音,便马上放松了下来,“还说我,你不也是吗?”
“你也失眠了吗?”
皓点了点头,却说道:“但也不全对,我今晚值夜班。”
“哦。”振登说道,“既然都没啥事,就一起遛遛吧。”
于是皓走近到振登的身边,两人并肩而行着。
振登开玩笑道:“真难想象,你会跟那个胡子都结会冷得结冰溜子的蓝在一起生活呢!”
“其实我们的夫妻是有名无实的。”黑夜里已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听皓平静地说道,“蓝也并不是真的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的。”
“有名无实?你是说你们并没有一起生活吗?”
“嗯,蓝一天到晚都在为保护村子奔皓。他爱这个部落胜过爱自己。而且……”皓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也接受了冰雪之礼,与玄武之灵定过契约。”
“就像在俺身体里结下封印那样?”振登想了想道,“俺说他的头发怎么也李了呢!那他获得了啥力量了呢?”
“他把用来睡眠的时间献了出去,也就是说他从来不睡觉。”言语依旧是那么平静,不见皓的情绪有任何的皓动,“他要把他一生的时间都给雪狼部落。”
黑暗中,振登瞪大了双眼,心中立即对蓝产生了十二分的敬重。
“你或许还不知道吧,”皓继续说道,“蓝和诞的来头。”
“不知道,难道有啥值得隐瞒的事?”
“嗯,本来弄胤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乱了思绪。但我想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一下。”
“俺洗耳恭听。”
“好吧。但你也不要多想,我只是感觉我们知道的,你也应该知道。”皓说道。
振登笑道:“你啥时候也婆婆妈*啦!快说吧!”
“那你都知道李、志雨和你父亲的故事了吧?”
振登点点头,等着皓继续。
“志雨是李的哥哥,你也知道吧?”
“是的,弄胤有提到过。”
皓在振登的耳边小声说道:“诞其实是李和志雨的妹妹,而蓝则是晴的哥哥,志雨的儿子!”
振登浑身稍稍地颤抖了一下,皓的那句话就像是开水一样从自己的耳朵灌了进去,“这是……真的?”
“不过你放心吧,这里的人对你不会有什么意见的。那些恩恩怨怨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皓拍了拍振登的肩膀,“我只是感觉不应该让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尤其是关于过去的那些已经无意义的事实。”
“这俺是赞同的,隔着一道墙的相识,不如就不相识了。既然都想真心相待,那去故意隐瞒那么多干啥呢。”振登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不知道,对于俺这个外人来说也许感觉不出啥来,但是对于亲身经历过那段痛苦的诞和蓝,故意地躲开那么多敏感的痛楚,会比俺辛苦得多吧。”
皓打趣道:“没想到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振登笑道:“托大小姐你的福啊!”
皓轻轻推了振登一把,娇嗔道:“去你的!”
二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食物供应村落那广阔无垠的稻田地边,他们在田埂处坐下来歇息着。闷热的空气中稍稍吹来了凉爽的风,他们迎着风抬起了头。
“对了,”振登突然问道,“听你今天晚上在台下冲撞弄胤的话,似乎对雪狼部落的这种对待外界的态度不太满意啊?”
“也不算不满意。”皓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父亲,当时的心情烦躁得很。”
“你的父亲?”
“嗯,是的。”皓继续说道,“上任清朝使者是作为军事官员渗透入清朝的,虽然当时有带入一些相对于这个时代比较高新的军事理论观点甚至技术,却不在清官员的理解范围内,结果没有被采纳。后来他在甲午海战中被日本军舰的大炮打死。我父亲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去接替上一任的清朝使者,走了。当时对于这种即将新生的非帝制的政治,雪狼是有些恐慌的,所以根据雪狼大众的意愿,他未直接*政界,而是去了上海刚刚创刊的《时务报》担任,想利用政治维新的手段来探索出一条治世之路,但没过三年就死于清朝慈禧发动的戊戌政变,最终还是逃不过政治家的摆布。而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振登心中又多了几许的同情,低沉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有时候就在想,我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干嘛去那么关注外面的世界?”皓的语气稍显激动,“我也不明李,是什么动力驱使着那些使者,连自己的家人都不顾就往外面闯!”
振登说道,“那你恨你爹对你和*的抛弃吗?”
“想恨,但恨不起来。”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压下那激动的心情,“只有了解一个人才可能有理由去恨,但我对父亲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就没恨的权力了。知道吗,连恨的权力都没有。”
“你比俺好一些呢。”
“怎么说?”
“先前俺爹一直在俺的身边。但是因为俺娘早死,俺不能原谅他没有保护好俺娘,所以一直就认为自己是恨他的。其实俺一点都不恨,但却要等到他死后才敢承认呀!”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对这些没有尽到家庭责任的所作所为怎么想呢?”
“俺只能说,每个人对自己的信念选择是不同的。多大的志向,就会有多大的苦恼的苦恼。外面的*是这个宁静的世外桃源所体会不到的。当然,作为半个‘丛林人’,俺也是体会不到的。但俺爹跟俺说过,眼前的世界有多大,苦恼就会有多大。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利益上的勾心斗角,甚至还有人与人之间交际的虚实性,都是咱们和这个雪狼族所体会不到的。”
皓紧接着道:“所以外面有很多人就选择了闭上双眼,而不去看太远。”
“你很明李嘛!”
“跟弄胤讲得出奇的相似。”皓暗中用眼睛斜视着振登,“莫不是被他*了?”
“没有啦!”
“唉,你们这些男人,都自以为多了不起。”皓释怀地笑了,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却都是一群不顾家人的没良心的李眼狼!”
振登伸了个懒腰然后也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回去睡你的觉吧。”皓说道,“我去蓝那看看,那傻孩子估计又饿着肚子呢吧。”
“好的。”振登朝皓挥了挥手,“替俺转告蓝,俺会像真正的雪狼人一样,和他并肩守护好这片土地。”
“那真的谢谢你们两个那雄鹰般的志向啦,呵呵。”皓只往前走了几步,就消失在稠密的黑暗中。
夜还很长呢吧。但也不会太长的。
振登摇了摇头,往诞的房子走去。
如果一眼就看到了明天将要升起的太阳,那就没法睡觉了……
“小懒虫们,起床啦!”天刚凯凯亮,诞就过来掀振登和昌的被子了。周围闷热得很,外面似乎是下雨前的阴天。
“啊呀呀,困死我了!”昌迷迷糊糊还在抱怨着,但也还是乖乖地在穿着衣服。
“小登,今天有任务,咱们现在就要去行政村里走一趟。早饭估计也得在那里吃了。”诞坐在炕沿,拍着振登的脸说道。
振登一听有任务,不敢耽搁,也晕晕乎乎爬了起来。等他穿好了衣服,来到院子里一看,医疗小组负责这次任务的五个人就差自己了。
“振登还是这么贪睡啊。”一个叫楆的四十来岁男人打趣说道。
振登赶忙道歉道:“对不起,俺耽误大家时间了。”
“耽误的不是我们时间,”楆又接着说,“是别人的生命。”
“好了好了,就像你说话的工夫能救人似的!”另一个叫薇的女人说道。
诞赶紧说道:“嗯,我们赶快走吧!”
于是一行人急急忙忙就往行政村赶去。那个叫楆的男人心情好像不大好,一路上一直在找别人的茬,嘴一刻也没闲着。这时诞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楆,你要是再继续扰乱大家的心境的话,”诞继续在头前走着,脚步没放松一步,“小心我不饶你了!”
听语气,诞不像是开玩笑,楆道了声歉就赶紧闭上了嘴。
“嗨,要我说,小两口吵架也是很正常的。”一个叫箐的三十来岁的清秀男子说道,“你也不用太在意了。”
“什么啊?又被你老婆欺负啦?哈哈!”薇大笑着。
楆蔫声蔫气地说:“嗨,这回她是真的不想再和我过了。”
振登心想:像这样心情不好就要找别人麻烦的人,鬼才愿意和他在一起生活呢!
薇逗趣道:“不过也好,看你动不动就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们也有点心疼不是。”
众人哄笑一片。只是诞依旧走在最前面,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而且步子飞快,简直就要用上轻功了……再看看其他人,虽然依旧说笑中,但步子较诞却半步也没有落下。
振登心中开始有些忐忑。
他们刚到行政村口,就看到弄胤正带着十来个人在那儿等着呢。诞一行人停止了说笑,阴暗的天和弄胤阴沉的面孔让振登格外的压抑。
弄胤见他们来了,赶紧就迎了上前去,语气稍有些激动地说道:“你总算来了!”
诞忙问道:“病人的病情怎么样?”
“完全符合那个病的病征。”弄胤旁边的人说道。两群人汇到一起走进村里。
“病人完全隔离了吗?”诞边走边说道。
“是的,接触者也被隔离了。一切工作已照之前李的方法安排妥当,病人和接触者的排泄物都已严格消毒!”诞身边一个半百老头说道。他叫枸,也是医疗组成员,估计是诞之前派到这里的先遣队员。
“干得好。”诞说着便随众人来到一个大院子里,“国民政府方使者前些日子送来的抗生素还有吧?”
“由于控制使用,所以根本就没用多少。”枸说道。
“那就好,”诞又对身边的箐说道,“取三针过来,再拿几支备用注射器。”
箐答应一声便几步飞奔了出去。
“对于接触者,就先给他们些解毒药方,”诞对楆说道,“并严格观察,稍有动静马上来报。”
楆也快速走了出去。剩下的人穿上了一种特制的衣服,袖口、裤筒口、领口和腰部都用绳子扎得紧紧的,又用一层带有异味的布把头凯上——严严实实地把人裹住了。之后诞带着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振登一眼,振登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让他去能行吗?”弄胤问道,“毕竟他没多少经验啊。”
“没问题,”诞笑了一下,“经验是需要经历的。将来这孩子还有可能接我的班呢。”
最后*病人房间的只有诞和提着药品及设备的振登两个人。踏入病房的一霎那,振登便感觉像是有无数小虫在侵蚀着自己密不透风的衣服,一种浑身的不舒服。跟着诞的医疗队满村跑了不短的时间,但是遇到这么紧张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这是一件不小的房间,但窗子很小,而且在墙上很高的位置。一束并不是十分明亮的光芒从窗子斜射进来,刚刚照到那靠墙边炕沿的位置。振登刚刚把身后隔着走廊的门关上,诞在门口站住。
“作为一名医生,就要随时面临死亡。”诞隔着面罩冷冷地说。
振登点了点头,笑道:“你就不用担心俺了。”
二人继续向前走,终于看到那个病人。振登已分不清他(她)是男是女,面部成紫红色,已经浮肿得不成样子,腮部也肿出了两个大瘤。但那人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似乎在兴奋中。振登怀疑那人到底还有没有意识。
诞朝那人的面部伸过手去,振登怕那人突然做出什么怪异的举动,随时准备着应付紧急情况。只见那人“哇”地大叫一声,朝着诞的手咬过去,振登赶紧将诞拉到一旁,躲了过去。
“是鼠疫?”振登问诞。
“嗯,我们这里叫做黑死病,因为是沿用西医的治疗方法。”诞说着,摆脱振登的束缚,又坐到了那人的身边,“你怎么知道这种病?”
“俺听驹菘说过。”
“哦,那个男人……”诞稍稍沉思了一下,但她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沉思的时候。
炕上的病人一直在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诞,如果身体还利落,恐怕早就对诞发难了。这时诞捉住病人的左手,用手揉捏着,并将一股真气由病人的中冲、少冲穴传了过去,紧接着又双手按压着手掌的心穴、大陵等穴。
“是我呀。”诞柔声说道,“好姑娘,不要害怕,马上就能治好你了。”
病人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表情也随之平静了。
这时诞又对振登说道:“替我检查一下她的舌头。”
“绛紫。”振登掰开她的嘴说道,又看了看病人的鼻子,“有衄血。就是所谓的‘黑死病’,错不了。”
“把她的衣裤解下来。”诞仍双手按着病人对振登说道。
振登照做,发现病人的腋窝及腹*处已肿得高高的。看着那已完全走形的躯体,振登呆呆地站着,动不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的生命?竟是这样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能算是活着吗?这能叫做死亡吗?振登从来就认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但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振登想象着让病魔缠着,腐烂全身,向死亡慢慢地接近,却不是干干脆脆地一下的过程。眼前明明就只剩下绝望了,脚步却依旧半步也慢不了……
“你在想什么?”诞看着振登在发呆,问道。
“没……”
“她已经睡着了。”诞轻轻地放开病人的手说道,“递给我刀子。嗯,对,就是这把。现在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诞将病人腮部、腋窝、腹*处的肿瘤切出一个小口,用一个特制的软管将肿瘤中的脓水引朴埂到一个瓶子里。不一会儿,病人身上的肿块就消去了很多,肤色也由黑紫色变得浅了一些。诞又用注射器为病人打了一针抗生素。
其实这些都是振登之前闻所未闻的治病法子,每一招都让振登叹为观止。似乎无论遇到什么病,只要有诞,就一定会有希望。她就是神。
当天夜里,诞把大家都打发走了,只有她和振登在行政村里暂居处等待着病人的病情发展情况。暂居处是一个不大的木屋,里面并列着两张床。诞在油灯下看着一本叫做《人身说概》的书。
“郑凯没教过你杀人吧?”诞突然将书扔到一边问道。
振登摇了摇头,“当然没有。他经常说,一个人没有权力去剥夺任何其他的生命。说实话,除了为了填饱肚子,不然他就不让俺伤害任何活物了。”
“是啊,生命……多么脆弱的一种神圣。”诞叹息道。
“死亡又是多么恐怖啊。”振登小声说道,似乎又在自言自语。
片刻的宁静中,从窗子飞进来一只蛾子,在油灯处转来转去,最后当翅膀接触到火焰的那一刻,便如朴埂星一般坠落到地面。
“人们畏惧的不是死亡。”诞看着蛾子说道,“畏惧的是怕没等找到值得为之死去的东西便死去了。”
振登此时稍有惊异地看着这个女人。
“不是吗?为自己值得奉献生命的事业死去,那才是人生最完美的终点啊。”诞继续说道,“只是到达梦想的路通常会迷雾重重,障碍重重。看不穿的人就会闭上了双眼,等待着老去。那种绝望是与死亡的相互凝视,却远比死亡更可怕。”
“所以你才要做医生。”振登仿佛看到诞的身后有一种淡淡的光环,“扫除人们路上的迷雾和障碍。”
“这本身也是我值得付出生命的归宿。”诞轻轻一笑道,“当然还会有其他原因,比如我妹妹的影响。”
“她一定是个好人。”振登知道她指的是李,但他并不想点破这点。
诞点头道:“嗯,在我心中她是个真正的圣人。”
振登看着诞认真说道:“你在俺心中也是个圣人啊。”
“得了吧!”诞叹了口气说道,“我连称职的母亲都算不上啊——槐和昌平时可没少埋怨我。一个母亲都做不好的人,贤者尚不可及,还怎么能称得上圣人啊!”
“俺想他们会懂得你的。”
诞做了个鬼脸,“才怪。”
夜已深,二人熄灭了油灯,稍做休息。睡梦中,他们也时刻为病人的病情做着充分的心理准备,如同战场上的枕戈待旦。
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二人就被惊醒了:有人报告说病人的病情正在恶化!
二人起床都愣了一下,在确定不是做梦后,诞和振登赶紧起身便跟来人往病房赶去。诞问道:“那接触者怎么样?”
“接触者并没有出现什么病征。”
诞看起来依旧是那么冷静,“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的情况?”
“没人知道,我是第一时间通知二位的!”
“好,先保留这里的情况。”诞命令道,“随后把病人的家人找来,我要跟他们面谈。”
“明李了。”
“嗯,要保守情况,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知道吗?”
“是,完全明李!”
那人走了,诞和振登都呼了一口气,心想:这病总算没扩散出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但当走进病房时,振登心中的那种“万幸”感就马上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个所谓的“女孩”已经不再有生的迹象:全身浮肿发紫的身体,暴突的眼睛,血糊糊的嘴和鼻子……一层死亡的阴霾轻轻地盖在她一动不动的躯体上,可是她仍然有呼吸,她的瞳孔将两人的身影映射了进去,她在渴望生!天哪,她把希望全寄托在了这已无计可施的两个人身上!
诞坐在炕头,对女孩轻松地笑道:“会好的,马上就会好的!”
那女孩臃肿的脸上竟浮出了一丝笑意……
随后诞和振登两人便出了房间。振登没有多问,他不想知道诞是不是在欺骗女孩。也许答案很有可能会是冷酷无情的……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去哪,也许只是告知酋长,让他准备将女孩的尸体焚烧掉……
他们换了衣服,在医院的会客厅稍坐。随后又来了一对夫妇,正是女孩的家人。振登不知道诞要干什么,他猜有可能只是要告慰一下死者的亲人吧。
不对!这是咋想的,那个人明明还没死,而自己却已把她当做了死人——难道真的要这样就放弃了吗?
出乎振登意料的是,诞并没有进行所谓的告慰,而是在详细地调查着病人病发的日期和期间的举动。对于女孩的病情,诞只说是“还好,完全可以康复”。
没过多长时间诞就让那两人回去了。但临走前,那对夫妇中的女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诞,却也没说什么。
振登突然恍然大悟:难道,诞又要使出那种能使人起死回生的法术了吗?
诞和振登再次*到病房,诞坐到女孩的身边,手轻轻地*着女孩那紫色的面颊。
“一切都会好的。”诞轻声说。
一阵银光闪过,刺眼的亮光之中,振登看到那女孩的身体在一点点复原,面部的颜色在渐渐恢复正常。有可能是一种错觉——振登看到了时光的回转,而女孩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女孩恢复健康时,诞昏倒了。振登和医疗队的人把她运回家,槐看到诞晕倒时只是呆呆地站着,也不说一句话。待前来看望的人们都散去,已是夜里。她和振登守着诞,静静地在炕上坐着。
槐依着振登的肩膀。昏暗的烛光下,他看到了她的晴晴泪花。
振登问道,“咋了?”
“郑大哥……”泪水浸透振登衣服的速度加快了,槐在哽咽。
振登轻轻*着槐的头,告诉她诞只是累了,会没事的。
“她是不是又使用那个让人起死回生的法术了?”槐问道,其实她已知道答案了。
“俺一直忘记问,那个法术到底是咋练成的?”振登说道,“或许俺学会了,就能帮诞减轻负担了。”
“我不会让你学的!诞也将是最后一个使用这个法术的人!”槐啜泣着说道,“说简单了,那种法术就是拿自己生存的时间来更换别人的时间。”
“是用生命换取生命?”
“不,说是用命运换取命运更贴切些。”槐深深地叹着气道,“李的早死就是因为太频繁使用这个法术了。”
“但她不是被日本人害死的吗?”
“所以才叫命运。”槐又继续说道,“被缩短时间一方,不只会因为生命衰竭而死去,而是因为恶运。”
“咋会这样……”
“你们都觉得她很伟大是吧?”槐问道,“但我和昌只会觉得她自私。她想为她的事业而死,而我们都只是她梦想的牺牲品——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我恨她!”
振登脑中空李一片,又不断地机械般地思考着:咋会这样……
甚至还有诞的自责……那对夫妇的奇怪眼神……槐和昌的责备……
咋会这样……
“小登……”
“晴,你又来了……”
“我来向你告别。”
“告啥别?”
“下辈子再见吧。”
“咋回事?”
“……”
“喂!”
“……”
天开始下雨。振登醒来时,槐早已不在。厨房的桌子上放着饭菜,和一张便条,是槐留的,说她一早替诞上北面的峡谷处采药去了。振登看着屋外淅沥沥的雨丝,心中一种莫名的担心……
事不宜迟。振登披上褂子就往外走,却在门口处撞到了刚要进屋的昌。
“哎呦妈唉!”昌差一点仰到了后面的水沟里,恼得破口大骂,“你小子急着去死啊!”
“俺……你来的正好,你看一下家,照顾一下诞。俺出去一下。”说着振登又继续往外走。
昌大吼道:“什么?难道诞又用了那个法术?”
“嗯。没时间跟你解释了,等俺回来再说。”
“行,你有事就先去吧。”昌摇了摇头,一身疲倦地走进屋,“*的,女人就是麻烦!”
振登知道昌两天没回家,一直在警戒组,也应该好累了。槐估计不会有太大的事,大不了找到了她就跟她一起采药好了,也没必要惊动别人了。他想到这里,便抄起靠墙立着的小铁铲冲进雨中。
雨天的山路好滑,振登几次差点掉到山涧里。诺大的山谷,找一个人很不容易,振登只能一边走一边喊着槐的名字。天一直灰凯凯地下着雨,让他分不清是什么时刻,只知道找了很长时间。突然一阵动荡的风吹了过来。
咋会有杀气?振登的心又提了起来,步子也不知不觉中加快了。
“槐?你在哪儿?”振登喊着,狂奔着,心已经彻底乱了。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能再出事了……不要再像凯一样,俺不要再看到任何人离俺而去了!
这时他的脚下一滑,向山涧滚去。几个天旋地转的滚身,他的脑袋撞到了一块石头上……
振登昏厥后又醒来时,第一感觉就是自己的左腿断了。他的头还在剧痛,睁不开眼睛。他听到了“哗哗”的雨声,却感觉身体是干的。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黑暗之中火光一片。
“你醒了啊。”是槐的声音。
振登一惊,刚欲起身却触及到腿骨的伤处,痛得他又栽到身下的草垫子里。
他环视着四周,好像是在一个山洞里,槐正坐在自己的身边,笼着篝火,“这是哪儿?”
“山涧中。我一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了。”槐看着四周说道,“我找到了这个山洞,就在里面歇脚。之后又听到有人惨叫,就发现你也摔下来了。”
振登又问道:“这些干草是你弄的?”
“不是啊,我来的时候就有了。”
“难道说有人在这里居住?”
“那就不知道了。管他呢。”槐耸耸肩说道,“你的腿断了,我勉强用木片把它夹住,不要乱动。还好头部的擦伤还不算太严重。”
“好吧,”振登叹了口气说,“俺倒宁愿头断了……”
“别说傻话了!”槐冲着振登一笑,说道,“活下来就很好了。”
“连蹦跳都不行,活着还有啥意思啊。”振登又关切道:“那你没受伤吗?”
“我还好,落到一个泥潭里,只搞的浑身都是泥巴而已。”槐苦笑道,“说实话我还宁愿摔断腿,而留一身干净衣服呢。”
“各有所好吧,哈哈。”振登又仔细看了看槐的衣服,果然全都是烘干后硬成一块块的泥土。又看到她花猫一样满是泥水的脸,立即心生怜悯。
槐问道:“对了,你来北山谷干什么?”
振登反问道:“那你来又是干啥呢?”
“我不是给你留纸条了吗?”槐撅着嘴道,“你没看吗?”
“俺看到了,”振登轻轻一笑,“所以俺就来了。”
槐一脸狐疑地盯着他,“那你是心甘情愿摔下来的喽?”
振登含糊其辞地答道:“呃……差不多吧……”
“切,油嘴滑舌!”槐转过身去,装作不理睬他。
过了一会儿,振登勉强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又说道:“俺想问个问题。”
“问吧。”槐背着他说道:“反正你一直都在问。”
“你说你给诞采药是咋回事?诞又没有生病?”
槐回答道:“是补身子的补药!傻瓜!”
“那就是说,如果好好保养的话,诞的厄运也会改变的?她的寿命也会延长的?”
“当然不会的!”槐又转过身面朝向振登,悄然叹气,“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人的寿命亦是如此。”
振登又问道:“那你为啥要费这么大力气来采药?”
“你真的是一个天大的大傻瓜。”槐用那双充满天真的大眼睛盯着振登说道,“一旦命运就是这么安排的呢?我是说,一旦命运早就安排好我采好了药给诞补身子,然后又安排好这样之后诞的寿命就会延长呢?”
振登恍然大悟:对于不可见的命运来说,不管做啥事,其实都不会是李李地努力。可是他又不明李,对于早已决定好了一切的命运,做与不做又有啥意义呢?振登想不通,如果一个人的命运成立的话,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于是他又问道:“那如果你不来为她采药呢?”
“没有如果,”槐迅速而坚定地答道,“没有如果,我一定会来。因为……因为她是我母亲,我爱她胜过自己!”
振登想起昨晚她说过的话,“可是你不是说……”
“我承认,”槐低下头,“那是我的一时自私的想法。因为诞是属于整个村落的,而我却一直想把她占为己有!我承认很自私,这回总行了吧!”
振登摸着槐的头,笑道:“傻妹子,你才是傻瓜!真正的小傻瓜!”
槐吃吃地笑着,“我宁愿是傻瓜,让妈妈、哥哥还有你照顾我一辈子!”
振登打趣道:“那真可惜这次没把你摔得更傻,反而倒聪明些了。”
槐还嘴道:“幸好你也没有傻掉,不然又多个累赘!”
“那两个傻瓜在这里回不去家了,咋办?”
“没关系,我不是留纸条在桌子上了吗。”槐胸有成竹地说道,“他们看到后见我很久不回家,会找过来的。”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振登从怀里掏出一张已被雨水浸得皱巴巴的纸条。
“难道这是那个……”
“……”
“呀!混蛋!”槐急得哇哇大叫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天色将晚,两人都饿得头昏眼花了。没办法,槐只好冒雨出去打算逮几只青蛙和几条鱼烤了吃。振登腿脚不方便,只能呆山洞里守着。
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降临,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槐回来,振登开始担心了。他扶着洞壁,走向洞口。就在一霎那间,他全身木住了——洞口正徘徊着一只庞大的狗熊!
“哦,*的……”振登瘫坐在地上,心想槐会不会有事。他又回到洞中取了火种来到洞口,那只熊见到火光低吼了,振登一抡火把,打在大熊的鼻子上,冒出了几点火花。那只大熊赶紧就一声不吭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振登冲着熊吼道:“俺如果找不到槐,就把你碎尸万段!”
“这么担心我啊?”这时槐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来到了振登身边。
振登看到槐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也终于放下来了,“太好了,你没事!”
“那还能有什么事!”槐搀着振登又回到洞中。槐将野菜和青蛙用树枝穿成了一串在火上烤着。
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那只大熊是要来吃我们的吗?”
“小笨蛋,估计是咱们占了它的家了!”振登摘下一只青蛙继续说道,“但它害怕火,所以就没敢进来夺回地盘。”
“原来是这样,这些干草也都是人家铺的啊……”槐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的样子,“那好像是我们不对哦……”
“那咋办?把它请进来,然后咱们出去淋雨?”
槐竟然严肃地说道:“也可以,反正我不接受我们这样的做法!”
“得了吧!小笨蛋!”振登开始吃东西,不再理会她。
过了一会儿,那只熊开始在洞口嚎叫,听起来有些凄凉,有些愤怒。
振登骂了一声,扔出去一支火把,把那只熊吓跑了。他又看了看槐,发现她满脸的不乐意。
振登按了按她的脑袋,“喂,你咋了?”
“感觉我们做的就是不对。”槐低声说道,“小娃娃都知道,霸道是可耻的。我们占了别人的家,却把主人赶到外面淋雨。”
振登坐在槐的身边,捡起槐吃完剩下的青蛙骨头,扔进自己的嘴里,咀嚼着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那你告诉俺,青蛙和熊在生存权利上又有啥不同?”
槐没有说话。
“咱们只是抢占别人的地盘算是很不错了,你想没想过吃掉其他生命也是一种霸道?”振登继续说道,“你再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青蛙和熊的问题。”
“没有区别。”槐小声地说。
“错!熊比青蛙强大,它敢于也有能力向剥夺自己权利的人表达不满。而这只青蛙……”振登又捡起一块青蛙骨头,扔进火堆里,“命运注定它就只有被烤的份儿!”
“不要说了!”槐双手捂着脸,“你说得好可怕!”
“这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振登悠哉地躺倒草垫子上。
“我不会相信你的话,因为你是个大笨蛋。”槐气嘟嘟地枕在振登的肚子上说,“如果一切像你说的那样的话,诞就没必要去救任何人了。无论哪方面,她是村落里最强的!”
振登赞同道:“对啊,像俺说的那样的话,诞就没有必要将自己宝贵的生存的时间分配给那些需要的弱者了啊。”
槐得意地笑道:“所以嘛,你说的是错的!”
“原来是这样……”振登又问道,“那你认为她是咋想的呢?”
槐轻轻说道:“或许,她什么也没想。”
“呃?”
“觉得应该,就去做喽。”
“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振登轻轻搔了下头,又伸了个懒腰,“原来返璞归真就好了呀……”
“虽然现在还达不到真正的公平,”槐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我会去追逐,直到触手可及的那一刻。”
“也许也会有很多苦恼吧……”
“你说什么?”
“没,俺在自言自语。”
夜深的时候,那只大熊又在洞口嘶叫了。已经休息的二人被吵醒。
“既然你想要它公平,不如咱们来一个折中的选择吧。”振登对槐说道。
“怎么个折中法?”
“这个山洞咱们和熊一人一半。咱们先出去,等熊进来后咱们再在洞的中央点一道火墙,把熊隔在里面,咱们就在外面休息,你看咋样。”
二人商量了一下,便熄灭了篝火。槐搀着振登向洞外走去。外面的小雨已停,月亮透过薄云洒下一片银光。槐趁着那只熊走开的那会儿,赶紧躲进了山洞旁边的树丛里。不一会儿那只熊回来了,看到山洞里没有火光,却又走开了。二人正诧异着,只见大熊又叼着三只小熊回来了,并*到了山洞。
“原来是这样。”振登说道,“原来是个熊母亲。”
槐感叹道:“嗯,它是把它的孩子放到了临时避雨的地方,才回来大着胆子要讨回自己的家的。”
“是啊,如果没有家庭,那这一个山洞不就是一个山洞吗,又算得了啥呢。它又咋会这样执着呢!”
槐看着振登说道:“那我们就不要打扰它们了吧。”
振登耸了耸肩,看着槐那狼狈的面孔,“俺随便,只要你不在乎就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振登将头顶上的橡树枝掰断,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干草扑在上面,“那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哇,你竟然偷熊妈*干草!”
“呃……是借,明天还给它就是了!”
“那你有事先跟它打招呼吗?”
“俺怕它吃了俺……”
“不会的,吃了大笨蛋会变笨的!”
“那就把你吃了!”
……
喧嚣之后,依然是并不宁静的夜。山洞之中响起了振聋发聩的一‘家’四口的熊之呼噜。振登看着身边正抱着自己熟睡的槐,想着二十多年前自己的父亲与李在山崖下的那场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