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雪雁的话一时倒怔住了:找老爷想办法?太太那里就没用了,更何况不问家事的老爷,老爷素日就不喜我只在娣妹队里混,只怕又会借此训斥我一番…
宝玉心中刚闪过这一念,就听得黛玉幽幽叹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二姐姐有父母兄弟也不过如此,我无父无母的,将来的命运只怕比二姐姐还不如,到那时二爷又找谁去说呢?”
宝玉急的站起身来道:“不会的,妹妹不会那样的,我,我不会让妹妹嫁到别人家的!妹妹放心,咱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黛玉清眉紧蹙,摇头苦笑道:“二爷别说这样的话,这些事二爷做得了主么?且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人生有聚就有散,谁又能守着谁一辈子?大不了还有一死,不过如此罢了!”
宝玉急道:“你死了,我就做和尚去!”
黛玉摇头叹道:“你很不用起这些没用的誓。到那时谁管你呢!”
宝玉见黛玉不信自己,急的抓耳挠腮,嗳声叹气。
紫鹃已挑起帘子端着岁寒三友的茶盘进来了,瞧了瞧二人的脸色笑道:“二爷素日逗我们姑娘开心是尽有的,这会子怎么倒陪着姑娘发闷呢?何不把那些新鲜有趣的典故说一两个来听听?想是嫌奴婢上茶迟了的缘故?”紫鹃一面说一面在宝玉面前放下茶碗。
宝玉忙干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道:“好茶!妹妹这里清幽雅致,连茶也比别处的更清香爽口!”
黛玉接过雪雁奉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方道:“也是家常吃的茶,倒是水还罢了。原是用竹叶上收的露水烹的,茶也略沾些竹叶的清香了。”
宝玉点头赞道:“怪道好喝,多少功夫在里头呢!”说着竟一气全喝了,又向紫鹃再讨。
紫鹃笑道:“统共那么点子露水,今儿这些还是前几日招待二小姐后用剩下的,哪里还有呢!二爷若还渴,就只得用寻常的水再泡了。”
宝玉听了跌足悔道:“没了?既这样少很不该拿了来给我这个蠢物,该留给妹妹用才好!”
雪雁撇撇嘴道:“姑娘才不是那种小器藏私的人呢,哪回二爷和姑娘们来了不紧着好东西来招待的?只怕没有,又岂是这些茶水而已,偏二爷还说这样的话!”
紫鹃笑道:“雪雁错怪二爷了,在二爷心里好东西都是要让给咱们姑娘先用的,倒不只在这茶上呢!”
宝玉听了紫鹃的话竟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禁喜笑颜开,连声说:“嗯,正是这话,到底紫鹃姐姐明白我的心!”
正说着,只听外头小丫头笑道:“袭人姐姐来啦!”帘子打起,袭人已走了进来,急匆匆的对宝玉道:“二爷,老爷打发人找你呢,快去吧!”
宝玉一听是老爷叫,早慌了神,忙忙的别了黛玉,回去换衣服。
黛玉原想叫住袭人问问老爷何事找宝玉,见袭人紧跟着宝玉出了潇湘馆也只得忍住做罢,闷闷地坐了一会,到底不放心,因叫紫鹃去怡红院瞧瞧。
雪雁见黛玉自早起到现在始终愁眉深锁,神色忧戚,叹了口气道:“姑娘别为以后的日子想太多,若依雪雁看来,姑娘身家比这府里的姑娘都金贵,当日在家时,老爷太太有什么不依姑娘的,何曾让姑娘受过一丝委屈。如今在这里是客边,好就住着,不好咱们就回老家去!姑娘犯不着为这里的人忍气受苦!”
黛玉听了摇头叹道:“傻丫头,哪里这样容易!我如今无父无母,又无兄弟姊妹,孤身一个女儿家,身无分文,又能回哪里去…”
雪雁道:“姑娘怎么身无分文了?先不说姑娘在苏州老家还有祖宅,还有好些祭祀田产,就说几年前老爷在扬州亡故时留给姑娘的家产倒有好几十万呢,不过当年姑娘还小,老爷没告诉姑娘罢了。”
黛玉听了很觉意外,也不敢信,只淡淡问道:“真的么?你怎么知道的?”
雪雁道:“是从王嬷嬷那里听说的,姑娘难道忘了王嬷嬷原是咱们家里几辈的老人,王嬷嬷的儿子原是咱们家的管家呢?姑娘家中的事情王嬷嬷有什么不知的!”
黛玉心中大喜,忙叫雪雁请了王嬷嬷来,细细问了,方知晓许多事情,心中不免百般滋味齐集。好容易思忖了半晌,才渐渐有了主张。
待到紫鹃回来瞧见黛玉的神色虽仍寂寥,却比先时多了三分精神,只当是那药起了效验的缘故,便笑着回黛玉道:“老爷是叫二爷去会一个要紧的客了,这会子还未回,只怕是要留二爷陪着午膳了。”
黛玉听了不过点点头,仍旧捧着诗本子不说话。<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