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者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把几根收起的卷轴抱到了墙边的木架上放好,然后回过头来继续说,“不过我相信,东方两郡的民心还是向着正统国王的,那位伪王根本就不会得到王国贵族和民众的拥戴,所以……所以只要我们拔掉了那个阻碍,想必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托马德?央森身为骑士的实力很强,至少安斯艾尔伯爵大人已经用他的生命告诉了我们这一点。”李维用手指轻叩桌面,这是年轻的狮鹫领主用心思考时的一个小动作。“至于他身为统帅的实力如何,我们并不清楚,不过从轻易让东方两郡数十万军民俯首的情况看,应该也是有着相当的水平,这样的对手很难战胜,更难令其屈服。”
“从正面砍来的刀剑容易抵挡,但是从背后刺来的匕首就没那么容易了。”苏加德大师的声音轻如呓语,脸上似乎有着阴影在蠕动,表情诡秘难言,“摄政王阁下,您恐怕忘记了,您还有那把阴影之中最为锋利的匕首?”
“阴影之中最为锋利的匕首?”李维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嘴角紧绷如利刃在脸上划开的一条缝隙,“苏加德大师,我应该不是误解了您的意思吧?您刚才是说,派遣刺客去暗杀托马德?央森?”
“虽然显得不够光明正大,但这是化解目前亚瑟王国内战危机的最佳策略,摄政王阁下。”苏加德大师嘶哑着声音回答,“我恳请您以王国利益为重,先将个人好恶放在一边,智慧之神默卡提沃在上,倘若托马德?央森不死,又不肯放下手中权柄,同室艹戈的惨烈战争将不可避免。”
李维抬起双眼,注视着苏加德大师,那并非年轻的学生,而是属于亚瑟王国全境守护者的威严目光,目光里面蕴藏的无形压力让老学者心中一阵发紧,枯槁的手指在袖子里面紧握成拳。
笼罩在塔楼之中的沉寂持续的时间不长,李维轻轻叹息,随即移开目光,“今天到此为止吧,苏加德大师,您的提议很有道理,我会认真思考,作出判断。”
苏加德大师犹豫了一下,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后沉默的鞠了一躬,扶着拐杖转身离开,塔楼门外传来了守卫骑士叩胸施礼的铿锵声,随后再次归于沉寂。
年轻的狮鹫领主静静的坐在长桌后面,表情漠然的看向窗外,雨势虽然已经转缓,但是天空依然阴沉而压抑,显然离放晴的时间还早。李维的心情也同样如此。苏加德大师的提议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刺客、暗杀、匕首,这些原本都应该是晦暗宫廷之中隐藏的污秽,现在却明明白白变成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选择。权柄是国王的武器,礼仪是贵族的武器,刀剑是骑士的武器,刺客是懦夫的武器,这些话曾经被李维所深信不疑,然而却因为苏加德大师的提议而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李维读过的历史典籍并不多,当初是没有这样的机会,而现在则是没有充裕的时间。但是就从这些历史的碎鳞残片之中,所见到的阴谋毒害和卑鄙刺杀就不下十起,无论是英明的君主、睿智的首相还是勇冠三军的统帅,皆有死于黑暗之中刺来的匕首之下的先例,历史也因此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每当读到这些地方的时候,李维都忍不住心生慨叹,虽然已经是几百上千年前的事情,但是透过记载在羊皮纸卷上的文字,他依然能够体会到牺牲者那种壮志难酬的悲哀和愤懑,并且对那些卑鄙的刺客深表唾弃。
而现在……难道自己也不得不去考虑利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了吗?
想到在后世的历史典籍上,说不定会有“嫉贤妒能的摄政王李维?史顿派遣刺客,卑鄙的刺杀了奋战在前线的统帅托马德?央森”这么一笔记载,年轻的狮鹫领主就忍不住双手抱头,从嘴里逸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没有比这个再糟糕的评价了。”李维脸色沮丧的想着。平心而论,虓眼勋爵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王都沦陷之夜,他能够率领半支死神骑士团冲破恶魔大军的封锁;东方二郡面临危机,他能够当机立断攫夺大权,斩杀郡守,清除异己,运用铁腕将一切反对的声音全部镇压下去。这固然表现出冷酷残忍的一面,但也不失为一名铁血将帅所应具有的果断。
如果北境郡和东方二郡能够真正携手对敌就好了,借助月光林地前哨大捷之势,从北方、西方和东方夹击占据王都的恶魔大军,胜算说起来实在不能算小。李维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个念头在他心中酝酿已经很久,可惜巴布鲁帕带回来的消息将其彻底粉碎。拥立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私生子为亚瑟国王,虓眼勋爵的做法毫无疑问是对王国的背叛,同时也确定了他妄图问鼎亚瑟王权的立场。
重开圆桌议事会已经是弗莱希尔女王和新生亚瑟王廷所能做到的退让极限,既然已经遭到无情的拒绝,双方立场就再也无法调和。李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曰将会与同属亚瑟王国的骑士们对垒沙场,然而这种可能似乎已经无法避免。
派遣刺客毫无疑问是一件卑鄙的勾当,然而正如苏加德大师所说,倘若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解决王国内乱的危机,倘若一把黑暗之中刺出的匕首就可以避免兵连祸结、遍地烽火的血战,那是否才是真正的仁慈与明智的选择呢?
如果不是一阵咚咚的敲击声将李维惊醒的话,狮鹫领主或许将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在塔楼里面坐上整个上午也说不定。他走到竖窗前,用力将其打开,一阵冰冷的雨水顿时劈头盖脸的浇了进来,让他冷不防的全身颤栗了一下。
“快关上,冻死啦!快啊快啊快啊~!”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大乌鸦?伶俐嘴从窗外跳到李维的肩膀上,同时拍打着翅膀大叫大嚷,“该死的天气,嘎嘎,老娘……嘎嘎,再也不冒雨送信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