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冯霁雯闻听有些意外,遂也下意识地看向了金溶月。
金溶月错开她的目光,仍旧平静地看着袁枚。
“当日冯小姐似乎确是写过一幅字儿的,徒儿亦亲眼看过,后由侍童与往年一样归放到一起呈给了师傅――”她微有些疑惑地反问道:“怎么,师傅竟没有看到那幅字儿吗?”
袁枚深深看了她一眼。
金亦禹亦看向妹妹,牵了牵嘴角,却并未有多说什么。
他作为兄长,此时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如此说来,应是下人们的过失了。”袁枚点了点头,看向冯霁雯道:“好在今日将这个错失的眼福给补上了……正所谓是金子迟早要光的,遮也遮不住,这话从来都是不假的。致斋,你说是还不是?”
和|:“……先生说的是。”
怎么这也能问的到他吗?
冯霁雯面容有几分凌乱。
这强行给戏份的套路,似乎略有一些生硬啊。
可她总觉得袁先生的口气听起来有几分意味深长。
没有过人的觉察力的她实在弄不明白具体的情形,便唯有守着小辈的谦逊说道:“先生今日所言,实在是一再折煞霁雯了。”
“半点也不折煞。”袁枚笑着摇了摇头。
“时辰也不算早了,月儿,快去你师母那里陪着说话儿去罢,她这两日可没少念叨你。”他对金溶月讲道。
金溶月垂应了句是。
“晚辈也先行一步,与袁夫人问安去了。”金亦禹笑着拱手作礼。
“都去罢,致斋冯丫头也去罢,我这一知小筑里也没什么有趣儿的东西给你们打时间,莫再闷坏了。”袁枚玩笑着赶人道。
冯霁雯:“……是。”
呵呵,这种……两个人的名字被人一起提及的感觉,还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啊。
和|却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对一般,含笑应声下来。
四人一同离了一知小筑。
冯霁雯与金溶月各自带着丫鬟走在前面,金亦禹想到肄业考上和|所为。忽来了兴致要同他攀谈一二,便主动出声问候了两句。
面对这位金尚书家公子的‘放低身段’,和|并未表现出丝毫受宠若惊的情绪来,面上风轻云淡之色不改。只放缓了脚步,二人边谈边往前缓步行着。
一知小筑内,丁子昱也未有多留。
他不比常常出入袁先生府邸的金亦禹与和|等人,他从未见过袁夫人,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男子。他万没有宴前便去私自拜访的理由,加之不愿过多地叨扰袁枚与冯英廉这对知己好友的相聚私谈,便寻了想去花园赏梅的借口要出去走走。
袁枚点头应下,又交待了一名侍童为其带路。
丁子昱经过一直立在那里的冯舒志身边,笑着问了一句他可要一同前去赏景。
他本是怕冯舒志留下来会觉得拘束,故才有此一问,可不料他这个学生却十分不领情地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丁子昱笑着点点头,抬脚兀自离去了。
“子才,我说……你这师傅做的,似是越不称职了啊。”堂中除了冯舒志和一名伺候的侍童之外。再无其他人在,冯英廉抿了一口清茶后,抬眼看向袁枚说道。
他的口气并不重,听起来不过就是好友之间的调侃。
袁枚面上的笑意却是淡了淡。
“学识易授,本性难教。”他笑着喟叹一声,摇头道:“年轻人嘛,心高气傲起来,分寸向来是最难拿捏的。你说我护短也罢,可做师傅的,没有不盼着徒弟好的……她是个聪明敏锐的孩子。经此一事,想必多多少少会有悔悟的。”
“得,就你大道理多。”冯英廉很没有气度地气哼了一声,道:“合着就把我家月牙儿全当作是你教徒弟的靶子了?”
袁枚哈哈笑了两声。玩笑问:“那你说如何是好?这么着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陪我走上两局!”
老爷子不好围棋,偏爱象棋。
“早便料到免不了要陪梦堂公厮杀两局,棋盘都早早备下了!”袁枚笑着起身,拂袖一指明亮的隔间儿:“梦堂公。里边儿请吧。”
二人这便移步去了隔间内。
至于究竟是真的下棋,还是打着幌子去谈一谈别的什么事,便不得而知了。
冯舒志皱了皱眉头。
方才祖父和袁先生的对话,他愣是一句也没能听明白。
可他也不想明白,毕竟同他没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幼年便丧失了大半好奇心的孩子……
不过他留下来,是有其它原因的。
他朝着八仙桌走近。
那对联纸赫然还摆放在那里,其上字迹清晰醒目。
冯舒志的眼睛越瞪越大。
他对书法方面知之尚少,但这种东西,看着是好看还是难看,明眼人一眼便能辨的出来。
似乎真的是很厉害的样子……
原来丁先生的话是真的?
原来她院中正堂悬着的那幅字,当真是她自个儿写的?
原来她并非是一无是处。
这种种‘原来’过于地不可置信,但小少年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十分可怕,且令人慌乱的事情――
他好像……被征服了。
怎么办?
……
前往袁夫人所在磬林楼的小径上,冯霁雯带着小仙小茶两个丫鬟跟着引路的侍童不急不缓地往前行着。
“冯小姐。”
身后忽然有人唤道。
冯霁雯顿足,回头看,出声的不是旁人,而是同行的金溶月。
“金二小姐有事?”冯霁雯问道。
金溶月往前走了走,在距冯霁雯仅有两三步之遥处驻足。
她今年不过十四岁,较冯霁雯尚小了一岁,却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身量儿与冯霁雯不相上下,加之面上神情冷清,此际便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之感。
微微上挑的桃花眸中。隐约透露着一股不屑。
仿佛对方不过只是尘埃里的泥,根本不足以入得她的眼睛。
这确实也是她第一次主动与冯霁雯说话。
往前的她,是连看也不屑去看冯霁雯这类人一眼的。
冯霁雯读得出她的嘲讽,却并不放在眼中。
“冯小姐的字写的确实不错。”金溶月嘴角微微扬起。眼角亦泄露出一丝笑意来,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友好来,“可冯小姐扬名心切的做法,未免太过不含蓄了。”
扬名心切?
冯霁雯觉得面前的小姑娘除了自视清高之外,似乎还有些莫名其妙。
“冯小姐今日前来。难道不是为了在先生面前显露自己么?”金溶月又上前了一步,离冯霁雯更近了一些,问道:“很信得过诗会之上自己的表现,却一直迟迟没有得到先生的注意,所以特意跟先生求证,问他可有看到过那幅字?”
冯霁雯将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当日那幅字?
不过是出气之举,气当场出罢,扭脸便忘了。
若今日不是袁先生提起来,她甚至已不会再想起此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