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傅有此提议,口中原因有三。
在褚太傅看来,首先,魏侍郎此人脑子与嘴皮子都很好用,擅长应变,很适合邦交周旋。
其次,够年轻,而又足够沉着,可彰显大盛人才济济,年轻一辈中亦不乏可用栋梁之才。
最后,生得好看,比那些歪瓜裂枣们,更适合代表大盛的形象颜面。
众官员听到最后一条,皆下意识地看向左右,企图找寻老太傅口中的“那些歪瓜裂枣们”所在。
魏叔易则流露出受宠若惊之色。
看来褚太傅今日的心情的确很好,竟然破例当众夸人了,且非阴阳怪气的夸法儿。
由此亦可见,太傅如今待他,确实很有几分好感了。
这与他这大半载来,凡遇朝臣试图质疑“常娘子”时,总会站在“常娘子”这一边有关——虽然大多时候,表面来看,他也只是依据圣意行事。
但几次下来,褚太傅私下待自己的态度愈见和缓,魏叔易心中便慢慢有了答案……他想,太傅大约也已察觉到了那具躯壳里,藏着的是他昔日学生的魂魄。
所以,满朝上下求而不得的,那名为“投太傅所好”的无上秘笈,竟是叫他魏叔易阴差阳错地寻着了……
此刻,荣幸之余,魏叔易亦主动出列,向龙椅上方揖礼:“臣魏叔易,愿代圣上出使东罗,以襄我朝邦交。”
他知道,这个出使他国的差事听来光鲜,且出使结果若能做到令圣人满意,令邦国尊重敬佩,折返之后,多半会有升迁,但此行途中,却也必然危机重重……
抛开乱世不提,单说如今东北部的局面,便因靺鞨与康定山的反叛之举而变得异常凶险,此行所往方向,便在那凶险之地的边缘。
但正如太傅所言,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连他也无法平安抵达,那么此次出使,便无人能够胜任。
他为女帝器重提拔,年纪轻轻便得以身居高位,而今国朝动荡,国之所需当前,他便没有后缩的道理。
圣册帝看着那躬身揖礼的青年,片刻,缓缓颔首。
由魏叔易出使东罗之事,当日即定了下来。
早朝后,魏叔易和几名礼部官员被单独留下,共商此事细则。
因需要赶在年前抵达东罗,行程耽搁不得,故而三日之后,一行使臣便要准备动身离京。
魏叔易临退下前,女帝特意叮嘱:“魏卿此去,万当珍重。”
魏叔易应下,揖礼后,退出了甘露殿。
然而,待回到郑国公府之后,面临每日例行上香的魏侍郎,却又倏地意识到,自己今日之决定,似乎有些草率了……
捷报上有言,“她”与东罗新王一同巡往了倭国,而自倭国折返后,“她”必经过耽罗……作为出兵平息了东罗内乱的功臣,“她”十之八九,是不会错过东罗新王的继位大典的吧?
所以说……他极有可能,在东罗见到“她”,是吗?
“郎君今日不去烧香了吗?”见自家郎君忽然驻足不动,长吉出言问道。
“不……要烧。”魏叔易回过神来,交待长吉:“另外,明日去一趟大云寺,求一只辟邪的平安符回来。”新笔趣阁
长吉还未来得及应下时,又听自家郎君忙改口:“不,不可去大云寺,去别处寺庙中求来……”
“她”就是在大云寺的天女塔中回的魂,那偌大的大云寺,只怕是“她”的地盘,求来之物,想来对“她”无用。
末了,魏叔易又叮嘱一句:“还有,暗中前往,不宜声张。”
没别的,虽怕鬼,但要脸。
光风霁月的魏侍郎,此时心中盛满了不足以于外人道的心绪。
去往小佛堂的路上,他的脚步如常,唯独心跳得很快。
怕吗?
答案是肯定的,天生所惧,受之父母,非他所能控制。
但……想见“她”吗?
答案亦是肯定的。
那扎了根的心意,经此匪夷所思的万般阻挠,竟仍灭绝不了它的生长……此一点,也非他所能够控制。
在此之前,他对天意弄人四字的认知,终究是过于肤浅局限了。
自小佛堂里出来之后,魏叔易看向在雪中绽放着幽幽香气的黄梅。
自“她”离京后,这株梅花,已开了两次了。
只是今岁“她”依旧无暇回京赏看。
片刻后,魏叔易抬脚,走近那株梅树,欲折下一枝时,忽而听得有脚步声传来。
转头看去,是披着狐裘的魏妙青,她脚步轻快,身上环佩叮响,好似在昭示着她愉悦的心情。
“我便知道兄长一定在此!”魏妙青眼睛亮亮地走过来,迫不及待地问:“兄长,我听闻常娘子率军大胜,可是真的?”
见魏叔易点头,她连忙道:“那兄长快和我说说,具体是如何胜的!”
等她拿到这一手消息,便能到吴家娘子和阿夏跟前炫耀去了!
魏叔易心思不在此,正想着如何打发妹妹时,恰有一名女使寻来,行礼后,与魏妙青道,吴家女郎请她去鸣风茶楼喝茶听书。
不待魏妙青拒绝,侍女又道:“据说今日讲得正是常娘子大败倭军的事迹!”
魏妙青精神登时一振,忙对兄长道:“我待晚些,再来寻兄长!”
鸣风茶楼的说书先生愈发了不得了,这么快就将本子写出来了!
待魏妙青赶到时,说书先生虽然还未到时辰开讲,但茶楼里已经座无虚席,另又站了好些人,几乎要挤不动——没法子,受众基础在此,很难冷清。
吴春白在二楼雅间早早占了位置,魏妙青上去时,只见眼熟的女郎们都在,姚夏嘴里含着蜜饯,冲她招手催促:“魏姐姐快来快来……这便要开讲了!”
随着听书先生拍响手中醒木,喧闹的四下很快安静下来。
茶楼外,随着官府也放出消息,江都全面大捷的喜讯,很快传扬开来,给原本被大雪衬出了几分寥落不安之感的京师,添上一笔浓重的色彩。
背街而建的吴家正院里,久未出门的吴昭白,隐约听着外头热闹的动静,向从外面回来的妻子问道:“……夫人,是哪家在办喜事吗?”
“是咱们整个大盛的喜事。”吴家少夫人掸了掸肩头上的雪花,笑着道:“夫君还不知道吧,常娘子在黄水洋大捷,已将倭贼悉数剿灭。”
听到常岁宁的名号,吴昭白几分怔然麻木地道:“又胜了啊……”
胜吧,谁能胜得过她。
“这回是大胜,大定。外头都说,至少三五十年内,倭军都无力再来了。”吴家少夫人笑着问:“外面难得热闹,又是报捷,又是赏雪的,夫君可要一同出去瞧瞧?”
吴昭白愕然抬首,嘴唇微抖了一下,忽而感动不已。
天知道他已多久没出门了,自从那次他被祖父训斥过,颜面狠狠受挫之下,便萎靡消沉许久,不愿出门见人。而那之后,家中人出门,竟也默认不带他了!
他至今,都没能找到一个台阶,直到此时妻子开口。
“夫君不愿的话,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