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秦王(1 / 2)

符生一梦 作家CNuVTG 0 字 2022-11-03

 风尘仆仆,一路西行。

潼关暮霭,赤朱丹彤。

眼下,河中府叛乱的消息随时都可能传到帝国中央,作为质子,安歌与李崇训一路上不敢有半刻歇脚的打算,他们亦不敢走大路、过城池,只得攀山涉水、浅宿郊野,警惕追兵,也提防着深山老林里的山野强盗。

几日奔波下来,崇训羸弱的身板自是疲倦不堪,见他眼下乌青越发浓酽,安歌鼓励他再咬牙坚持一会儿,估摸着当夜便可到达河中城下。

然而,当二人行至黄河边上的一处山涧旁,崇训望见不远处的半山腰上闪现一个隐秘的山洞,他无论如何说什么也不想再匆忙赶路了,当夜执意要在此歇脚流连。

安歌担心他身体不适,只得顺从他的意思,拉着马匹盘山走去。

那洞穴坐落在几乎直上直下的崖壁之内,人迹罕至,安歌躬着身,警醒地循着盘山小径仔细观察,并未发现狼群的梅花脚印,走进洞内,竟发觉这一席之地虽小,却足够遮风挡雨,山壁凸起的一侧石台,刚好够两个人平躺在那里。

安歌大体考察了这个栖身之所的安全性后,急忙撸起袖口将马匹拴在洞内,又打算捡拾些干枯易燃的树枝来烧火。

忽然,她的双眼被人蒙住,正要条件反射地抡拳朝身后挥去,崇训的嗤笑声起,“你怕什么,是我。”

“如今,你再这般吓我,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我的利爪。”

“嘘,随我来。”崇训轻声打断她的七言八语,双手依旧覆着她的双眼,顺势将她拢在怀里。

俩人就这样紧贴着身体,徜徉着回到洞前,“让你错过此等美景,我怕会遗憾一辈子。”

双手环绕在安歌腰间,脸埋在安歌肩头,在她耳畔吹着气,“可以张开了。”

当安歌再次重见光明的时候,漫天粉红色的晚霞倒映在她眼帘,那种唯美宁静几乎让她沉醉得透不过气来——九曲黄河,浪淘风簸,云兴霞蔚,水光潋滟。

蜿蜒的河道尽头似乎连接着地平线,一轮红日不再刺眼,只是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樱红,西垂那边。

遮天蔽日的云霞恰似佛界飞天手中的舞带,恣意逍遥,盘旋在人间的河道与天界的红日之间,好似将天与地,在那一瞬间被贯穿、被和拢,合而为一。

浓墨重彩的夜色渐起,逼退着这抹绝色艳丽的景象朝远方缓缓飘去,安歌满眼的惊艳与震撼久久萦绕,情不自禁发出喟叹,“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晚霞!”

“晚霞烈焰,不如你。”崇训高挺的鼻梁和双唇如蜻蜓点水般蹭吻着安歌的右脸,直教她酥痒地笑出声来。

安歌的脸上被夕阳笼罩一层淡淡的红色,恰到好处地掩饰住她的羞涩。

她甩着袖管,欢脱说道,“崇训,我们驾起一叶扁舟,去追逐落日罢。落日和落霞走到哪儿,我们便跟到哪儿,就这样,幸福地过一辈子。”

闻此,崇训的浅吻忽然停驻,额头也欲从她的肩上移开。

安歌侧过脸去,赶忙用手箍住他的俊颜,期盼他的“临阵脱逃”,等待他的“回心转意”。

“对不起,你想过的安稳一生,我没法给你。”崇训嘴角翘起抱歉的微笑,显得有气无力,“今日,我执意要在此留宿,便要给你一个选择,在黄河这边,你可以拥有梦想与美景。明日,在黄河那边,就不能预料会有怎样的前路和结局。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水深火热的生活不该属于你。如今,你我约定的一年之期已过,我愿放手,还你一片清宁。”

“你没事吧?”安歌洒脱一笑,调皮地捂住他的嘴,随即张开双臂,展翅欲飞,“我说的‘颐年之期’可是‘期颐之年’的‘颐’!百年日期,曰为‘颐’!想诳我,门儿都没有!”

崇训原本沉重的心情被她逗弄得开怀大笑,“小符将军,我对上你,才真是一败涂地。”

一年来,崇训内心的坚如磐石和冷若冰霜,渐渐被眼前这个女子的入侵搅和得凌乱不堪。这一刻,他知道,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与强硬,终究还是被她的伶俐诡谲撩拨得不见踪迹。

“安歌,我爱你。”他一把将心爱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

她如一位巫女,用爱的法力融化着心头坚冰,让他了悟到飞蛾扑火的快乐,无论自己还剩多少时日,都会拼了命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崇训默念,还有件事未告诉她,这里,其实是小时和子期比试自残后,被他掳到的地方,那天也是和今日一样璀璨如入画的晚霞,夕阳暖烘烘地照在自己身上,才让他有了活下去的一缕温热和动力。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安歌与崇训额头相抵,甜腻对视,不顾身后夕阳坠落,不顾周身西风渐起,唯有眼中的彼此,一起深沉到时间化为灰烬。

当他们再次回到河中城下,已见原本坚固厚重的城墙较之前更加高耸,为迎接大战新铺建的青灰色砖瓦与原有的黑黄色旧瓦泾渭分明,两扇紧闭的城门似乎昭示着这座城池即将到来的命运之战,就要一触即发。

见生人临近,城墙上的弓箭弩手早已蓄势,无数支锋利的箭弩正对着他们,似乎等待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被射成漏风的洞筛。

崇训一把将安歌揽到身后,朝城楼上伫立的将领高声疾呼,“去禀报李将军,我乃李崇训,已从汴梁返回,快放我和少夫人进城!”

那将士年纪尚轻,一听崇训的名号,大喜过望间,又不禁暗自揣测,虽然大家都知道李将军的这位嫡子,却因其一直远离军事而从未得见真容,如今若有人以此为名借口进城图谋不轨,今日又恰好赶上秦王誓师大典,更是不能出半分差错。

思来想去,他便命两个手下将城外二人扣留起来,是真是假,稍后带到秦王面前便知一二。

此刻,正坐于正位俯视一众的李守贞,望着眼前纷纷声称效忠自己的诸多人等,仿如南柯一梦。

一年前,自己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站在堂下的一位战战兢兢、低眉顺眼的降臣,一年后,自己已圈地为王、成为一方霸主,与黄河以南的刘汉朝廷分庭抗礼。

“禀报秦王,凤翔节度使王景崇、长安郡将军赵思绾派特使上疏,呈献敬礼。”

“宣!”李守贞正襟危坐,威严赫赫,睥睨天下。

“微臣凤翔节度使、长安郡将军特使王勋叩见秦王,恭祝秦王龙体康泰,鼎立中原,威震四方!”

“特使快快起身,”李守贞亲自走下台阶,将特使扶起,满脸关切,“王将军与赵将军在关中可一切无虞?”

“请秦王安心,二位将军万事皆安,唯有静待秦王号令矣。”特使和身后端举托盘的随从一同俯下身去,托盘内一件墨黑色镶嵌金边的帝王御衣映入李守贞眼帘,令他的心情顿时沸腾起来。

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李守贞一面谦恭诉说,一面装作解开绕在耳后的王冠细绳,“两位将军功勋卓著,李某人实在不敢忝居高位、独霸秦王之名,还请使者替我收回此冠,交与二位将军。”

“万万不可!”王勋赶忙虚按住李守贞的手,命身后随从将皇帝御衣跪呈于前,“王、赵二位将军,唯以秦王马首是瞻,在此觐献汉服礼制帝王御衣一套,愿秦王早日登极,扫平中原纷扰,虎跃龙腾,四海归一!”

“二位将军抬爱,李某人实在愧不敢当,既如此,我便暂以秦王自居,待日后清除周边后汉势力,国民四海升平,再与二位将军天下共座!”

接着,王勋与总伦二人一左一右撑起御衣的宽袍大袖,神色庄严地套在李守贞身上,系好玉带。

全场齐声叩拜恭贺,“秦王千岁!”

总伦身为李守贞宠臣,自知主子平日所喜,他从身后抽出一副卷轴,跪地奉上,“启禀秦王殿下,臣昨日夜观天相,惊见白虎之位紫微星闪耀,便连夜作此《舔掌虎图》,恭贺秦王新禧!”

李守贞拿起画来细细端详,那图中之虎虽安静舔舐自己的脚掌,却獠牙凸起,双眼透露出无与伦比的凌厉之色,似乎在为争夺山中大王之战摩拳擦掌。特别是那只活灵活现的舌头,在画中占位虽小,却能够一下子吸引住观画之人的所及目光,足以为此画的点睛担当之笔!

想到老虎之舌布满坚硬倒刺,如锉刀林立,能够将猎物的残肉碎骨舔食得干干净净,李守贞当即灵光一现,命总伦将此画悬挂在殿门之上,又命随从将弓箭拿来,他则站在距殿门一射之地的王位高台,郑重起誓,“舌,乃虎王进攻之本。本王若是命中注定拥有齐天洪福,今日,此箭必将射中图中老虎之舌!”

说罢,李守贞全力将弓箭弯到承受之限,他屏息凝神,感受着此刻正包裹在身躯之上的皇帝御衣,所传递的无穷威力。

“嗖”的一声,弓箭全力冲刺,穿越偌大殿宇,一举刺破图中那块狭小区域,殿堂内足以安静到听见箭头穿过薄薄纸张发出的清脆声响,直至箭簇狠狠地插在墙上。

李守贞激昂地将弓箭高举过顶,堂下掌声雷动。

望着关中使者恭敬崇拜的眼神,回想着总伦笃定的谶语预言,李守贞虽自命不凡,也不知为何,开始怀念起此刻被禁足在远方的嫡子来。

誓师典礼过后,当看到被捆绑推搡着走近的崇训与安歌,李守贞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止不住老泪纵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