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点在奏章上一点点的晕染开。</p>
斑斑墨迹,好似风雨江南下的泼墨一般,由深及浅,向着四周,沿着纸张的脉络扩散开。</p>
解缙的眉头夹紧,神色显得有些凝重。</p>
他的声音在文渊阁里回荡着,让年轻的学生不禁有些意外,先生还会有这种模样的时候。</p>
前来的锦衣卫百户躬身上前:“学士,殿下今夜回京,是离了行在单独而行,京中百官尚不知晓。”</p>
解缙抬起头:“消息可否送到太孙府和陛下那边了?”</p>
百户官摇摇头:“殿下只叫我等来寻学士。”</p>
太孙回京,却特意藏匿行踪,单独离开行在回城,又不告知太孙府和宫中,单单是将消息送到了自己跟前。</p>
解缙一时间浮想联翩,心中的忧虑也更重了些。</p>
半响之后,他才重新抬起头,看着还等候着在自己眼前的锦衣卫百户。解缙脸上露出一抹歉意,轻声道:“有劳诸位了,臣已知晓殿下行程。”</p>
“下官告退。”</p>
锦衣卫百户躬身抱拳,领着两名总旗官轻步退出文渊阁。</p>
殿内,解缙目光紧锁在那染着墨迹的奏章之上。</p>
接任通政使司知事官的年轻学生,安步上前,为解缙倒了一杯茶。</p>
年轻的知事官又将染了墨的奏章从解缙的眼前取走,低头看了两眼:“是四川道的奏事,无甚大事,学生补了这一块便也无事。”</p>
说着话,年轻的知事官便从一旁的木兜取出工具,裁切贴合奏章,在一旁补录奏章内容。</p>
解缙则是抬起手压在桌面上:“今日朝中如何?”</p>
年轻的知事官愣了一下。</p>
皇帝是勤勉的,自登基以来每日都要上朝,与群臣商议国策。只是这两年,因为太子愈发年长,太孙也越发的沉稳起来,这才少了些朝会,国朝大事几乎近乎交由太子处理。</p>
目下,朝中一直都保持着一个相对平和的节奏在推动着大明前进。</p>
但是很显然,先生想要问的不是这些。</p>
年轻的知事官想了下才开口道:“各部司衙门近来都在按部就班,但诸位师兄学长想要做些事情,虽然不曾有过阻碍,却是比先前要拖沓了不少。”</p>
将近来朝中的大致说出口,年轻的知事官悄悄的看了一眼解缙,目光转动了一下。</p>
随后,年轻的知事官小心低声道:“先生,昨夜里的消息,听闻殿下这一次抄了整个孔家,那些孔家人已经在被押入京师的路上了。”</p>
“大明以孝治国,以大明律治国。”</p>
解缙轻声应了一句,目光审视的看向年轻的学生。</p>
年轻的知事官脸上露出尴尬,搓搓手道:“学生在想,殿下此举之意,是否是要在朝堂之上做些更迭之事?若是如此,殿下此刻藏匿行踪,今夜回京,学生们是否又该做些什么准备?”</p>
解缙冷哼了一声:“为臣者,岂可妄自揣测上意乎!”</p>
说着话,解缙便将手边的一本奏章,砸在了年轻的知事官胸口。</p>
知事官将胸口的奏章接过,涨红着脸嘿嘿笑了两声,便低头打开奏章,几眼观望看下去,年轻人脸上便露出一抹震惊。</p>
“高学……方伯,已经到钱塘码头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p>
解缙哼哼了两声:“交趾道这两年的施政,因为远离中原,与朝中历来所行大有不同。诚然,有不妥之处,但所幸成效斐然。这一遭殿下西巡兼行赈济,河南道、山东道两地大乱,却也是恰逢其时,未尝不是一个机会。”</p>
“机会……”年轻的知事官眉头皱起,却掩不住年轻人的俊俏,他沉吟道:“孔家便是这个机会。借孔家行事,殿下所图……”</p>
年轻的知事官自顾自的念叨着,忽的停了下来,脸上一片诧异。</p>
解缙颔首低眉,双手揣在兜里:“去吧,叫了小白他们。”</p>
年轻的知事官疑惑道:“白学长?”</p>
“告诉他,就说先生近来偶的佳酿,今夜玄武湖畔,北湖烟柳之侧,做东请他们品鉴一番。”</p>
……</p>
是日。</p>
应天城官场之上流言四起,百官无心政务,人人窃窃私议风闻。</p>
各部司衙门,一日间便收到了大半个衙门的病休假和请罪书。</p>
需知,洪武朝的官员们几乎是没有休息的日子。一年里,也只有三天是可以休沐在家的,除此之外便只能是自己找时间偷懒,还要谨防被都察院的御史们发现。</p>
此般种种,皆是因为皇帝是一个勤勉的人。</p>
严于律己,则可严于律人。</p>
便是官员病重,也需要各方核查确凿了,朝廷才会批假给休。</p>
头些年,不少人便是因此,活生生的病死累死在了官位上。</p>
但是这一次,大明朝的官员们很硬气。</p>
说病了那就是病了,上了文书便待在家里不出门了。</p>
那些个挑着自己犯了错的官员,亦是在交了请罪书之后,紧闭家门,摆出一副自行圈禁,留待朝廷核查的样子。</p>
诡异的气氛,瞬间充斥在应天城里。</p>
便是那些寻常百姓,也察觉到了应天府放到街面上的差役更多了一些。更不要说武城兵马司的官兵,已经悄然的走出了营房。</p>
官场上的一草一木,都能引来无数人的关注。</p>
“三叔,现在这个时候。咱们家是不是该请徐家、汤家、沐家还有蓝家的人过府一聚了。”</p>
开平王府常家,作为第三代的领军人物,身穿一件亲军百户服的常继祖,坐在前厅,看向刚刚下值出宫到家的三叔常森。</p>
常森端着茶杯灌了几口茶,伸手解开领口。因为一整夜都在宫中卫戍值守,常森的脸上带着些憔悴,眼袋也有些重。</p>
他打了个哈气,看向常继祖:“家里粮食太多了?”</p>
常继祖愣了一下。</p>
如今开平王府大事基本都是常森做主拍板子,自己也是今天得了些消息,才会有此一问。</p>
常继祖小声道:“三叔,孔家的人正在被押回应天,想来熥哥儿要不了多少时日,也就能回京了。这个时候,若是我们这几家不有所动作的话,恐怕到时候熥哥儿那边会有不少麻烦缠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