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山中云雀(下)(2 / 2)

铜牛挽歌 是月汝呀 0 字 2022-10-12

她觉得幼稚,把手里的稻草扔了。可没过几分钟,又捡了一根更长的,对着夏波的脸就要挠,被他挡开。他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扑哧地笑了出来。

这是个好兆头,她想。

“我需要一些工具,热水,剪子。”

她等了一会儿,夏波的声音姗姗来迟道:“干什么?”

“热水擦身子,剪子要剪胎盘。”她刚说完,一个东西丢在了她面前。

她拿起,发现是一把折叠的小刀,她得寸进尺道:“要蜡烛,消毒。”

“没有。”她的声音一落下,夏波就立马道:“畜生要什么热水?我见狗生狗崽子也不过是一会儿,就母鸡下蛋那样,噗噗几下,真当是人一样娇贵?”

他心里有气,拒绝挂在了嘴边上。秦望舒没顺着他说软话,道:“那你帮我看着,我去取?”

夏波被她噎住了,他瞪大了眼,半晌一个响亮的哼声。丢下一句“我去”,便走了。

他来回了两趟,没有麻烦其他人。先是抱了一大堆柴,粗细相似,估摸着是昨日的柴房拿的,之后又带了一个烧水的壶和热水瓶,不知从哪借的搪瓷盆夹在腋下,姿势滑稽。到秦望舒面前作势要丢,却在松手那一下又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他技能娴熟,很快就支起一个烧水的架子,又从寺庙外捡了些干的树叶放在木柴上生火,火苗唰地一下燃起来,明明还是白天,却也给人一种明亮了许多的感觉。折叠刀被他要了回来,放在火里正烤着,衣服内摸出的两个面饼被纸垫着小心地放着火堆旁,他见温度差不多了,便用刀子切成条,长短合适刚好一口。

“给它吃点。”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这里的第三人只有山神。

“暂时不用。”她见夏波考虑得如此周到,觉得这人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心善一些。“面饼太硬了,怕她噎着,等谁开泡一下,软着吃。”

“你会接生吗?”他转了一下火柴,火苗啪地一下炸开。

“不会。”她答得分外干脆,夏波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毫无负担道:“我不帮她接生,她大概率是一尸两命,我接生最差也不过是她死孩子活,怎么选,谁都知道。更何况,她就要死了。”

经她一提醒,夏波突然想起她之前说的话,问道:“她有什么病毒?”

“朊病毒。”

夏波的手一顿,他听不懂。

秦望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是故意的。但她知分寸,不等夏波发怒便解释道:“这是一种同类相食的病毒,高温也很难杀灭。病毒没发作时就像是正常人一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有可能,发作了就像是疯了的狗,不过了几天就会死亡。”

“我看过一些医学文献,”她垂下眼,身子坐得很直,姿态舒展又开阔。“有西方医生认为,这是上帝给人的一种约束,人不能吃人。”

夏波眼皮子一跳,他若无其事道:“如果吃了,一定会中病毒?”

秦望舒很快反应过来,她似笑非笑,橘色的火光像是一层胭脂打在她脸上,讥讽也成了如水般的柔情。“你不是没吃东街的包子?”

他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道:“你说是骗人的。”

“骗人的你还问?”她又堵了回去。

他嘴硬道:“好奇。”

秦望舒笑了笑,没揭穿。“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夏波抬起了眼,在视线触碰到秦望舒时又立马转开。他道:“你这个人鬼话连篇惯了,真话假话张口就来。骗人的东西编得比真的还真,真的东西反而假得离奇,真真假假,谁猜得到呢?”

她勾嘴不语,良久才道:“朊病毒藏在脑子里,不吃脑子就不会有。”

她像是察觉到了夏波要说什么,抢先道:“狗吃肉,还会分脑子不脑子?”

两个人一时间又无言。她低下了头,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低下,山神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没再理会。她没有旁人想得那么好心,身中朊病毒的山神在她看人等同于死人,山神是活还是死都与她无关,最不济她还能直接剖腹取子。

她明白,就算是山神活过了这一遭,秦老爷子也不会放过。死很简单,可以一瞬,也可以很难,她与那些肮脏污秽的人相比,到底称得上一句仁慈,想必夏波也是如此。

“飞进神父花园里的云雀,后续是什么?”夏波再次开了口,打破了这沉寂的气氛。

秦望舒有些诧异,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意味不明道:“你倒记性不错。”

夏波笑了笑,就当她在夸自己。

壶嘴冒了白气,壶盖开开合合似水要烧开了。他压了一根柴上去,立马就老实了。他瞧见秦望舒的风衣要掉进火堆里,又捞了出来,规矩地放在她身边,压了压。

她瞧了一眼,随他去。

她记性是好的,但很多无用的事又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云雀不在其中。她想了一会儿自己之前说的话,才算是有了些印象,接着道:“鸟吃浆果和谷子,花园里没有,但百合招惹虫。虫子很小,和蚜虫差不多,它根本吃不饱,但它幸运的被神父发现了。”

“神父决定喂养它,安逸的生活和充足的食物让它很快就适应了圈养的生活,不劳而食助长了懒惰,它逐步的丧失了获取食物的能力。神父有一段时间去了别的城市,他拜托主教替他照顾一段时间的云雀,你知道的,神父与主教并不和。”

“当时我不明白,神父宁愿拜托主教都不愿意拜托我,这是为什么?”她的语气很平静,已经透露了这个未完故事的结局。“云雀死了,死在神父回来的前一天。一只鸟的生命太过脆弱,死得漂亮对人而言一件很简单的事,鸟的肠胃不大,撑死也是一种死法。”

“神父回来那天,云雀就死在窗台,主教掐了一朵百合,给它当棺材。神父没有为此生气,面上心里都没有,只是一只鸟而已。”她道:“《圣经》里有写摩西分海,上帝要以色列人反抗埃及法老的统治,摩西是他选出来的使者,上帝降灾,埃及人受难,法老被迫同意以色列人的解放。法老失去了大批的奴仆,摩西失去了在埃及的养母和朋友,他们和云雀一样,都是当权者夺利的筹码。”

她闭上了眼睛,似在回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云雀死的那天,我在窗外。我听着它的歌声还未落,翅膀就已经断了。有一句话得很对,猎人网中的云雀,歌声比任何时候都甜美。它被圈养那天是这样,死时也是这样。”

她说了几个古怪的音节,夏波听到最后才意识到那是西洋文。他听不懂,但大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神父和主教的斗争结束在三年前。神父没输给主教,但输给了肺病,他朝我交代了遗言后,主教对他说:‘这个世界没有上帝也没有恶魔,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她晃了晃腿,点了点山神,半低的头衬着上扬的眼尾有些多情。“主教认为神父是一个虔诚又愚昧的信徒,但事实上神父并不信上帝。他们都失去了对上帝的信仰,很多事情都可以证明上帝并没有看他们。”

“人的信仰是无价之宝,但在崩塌的那一刻一文不值。上帝并不需要人们去信他,信本身就是一种自发的行为,他没有做过任何事情,但人们却会因为信仰而对他有所要求,当他没有做到时,当初多爱那时就会多恨。可这也只是在华国的一个城市的一个小教堂,小教堂背后还有大教堂,大教堂背后还有圣殿,争权夺利的事比比皆是,神父死了还会有下一个神父,主教永远不可能一家独大,这是一种制衡。”

她睁开眼,说的话里面意思相隔甚远,听起来有些颠三倒四。她看着夏波,哪怕脸上沾了灰,身上有异味仍不能否认她是个美人的事实。

“我在神父的遗产中发现,他和叶大帅私交甚好,有趣的是主教也是如此。我顺着一些线索追查,叶大帅的发家史与金小姐的外公有关,更有意思的是叶大帅和金城合作毒死了金老爷子,金小姐和她的母亲并不知情。这次出发前,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叶大帅的。”

夏波的脸逐渐冷峻下来,他对秦望舒接下来的话隐隐有了预感,但他没打断,仍是继续听着。

“早在收到这封信前几个月,他也给主教寄了一封,好巧不巧就在那次出事前。”她笑了笑,不深的笑意在火光的映照下多了一些在夏波眼中虚假的真诚,也可能是真的。“他给我的信,是想你死在这儿。”

她哼起了歌儿,简单的调子像是朗朗上口的童谣,在这一瞬间与她之前说的西洋文重合。

alarkinthehunter‘snetsingssweeterthanever(猎人网中的云雀,歌声比任何时候都要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