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靠叶大帅的这些年,夏波见过很多人,形形色色,与他过去的岁月里形成鲜明的对比。穷苦人家的女儿未必会为一口饭折腰,但富家小姐的翻脸却比翻书还快。
“她知道吗?”
张雪面色一僵,尴尬之情不过转瞬即逝,就归为了平静道:“重要吗?”
夏波又嗤笑了一声,他背着月光,高大的身影匿在黑暗中,牢牢地罩住张雪,这个角度正好能清楚地瞧见她脖子上的十字架。
“在军队中,出卖队友是头等罪,被抓到就立地枪决。在平日里,这算是墙头草,风吹时两边倒,那没风时呢?”
张雪没说话,她仰着一张脸,高烧带来的发热像是在雪中的一点红梅,美得惊心动魄。有些人美而不自知,张雪却是把持美行凶的优势发挥到了最大。
“我有错吗?”
“你没错,”夏波笑道:“弱者怎么会有错?”
“这世道,弱者就像是路边的杂草,任人踩,甚至是砧板上的肉,你见过砧板上的肉吗?应该没见过吧?”夏波突然来了兴致,他在面前比画出一块砧板,以手为刀,两手交替劈下道:“剁肉很讲究手法,要快狠准,这样一刀下去——”
他速度极快,张雪才感觉到带起的风声,就感觉自己脖子一紧。张雪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掌贴着自己脖子,转了一圈,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肉才碎得彻底。”
话刚落下,张雪身子就一抖。
夏波满意地笑了笑,松开手,后退了两步。趁机而入的月光照亮了他英挺的眉目,坚毅的轮廓犹如层峦叠翠的山峰,整个人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敲响了面前紧闭的门,不一会儿就从门后探出了个脑袋,是个年轻的姑娘。厚重的刘海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长相,露在外面的下巴却很是尖俏。
“是秦老爷子说的人吗?”她的声音很是轻灵,带着少女特有的烂漫。
夏波点了点头,指着张雪道:“她脾气不好,你别惯着她,有什么事可以找我,省得惯出毛病。”
少女捂着嘴笑了笑,打开门道:“我叫秦苏。”
她身量纤细,穿着一身有些泛白的碎花衣裳,扎着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暴露在外面的肌肤是山里罕见的雪白。她见张雪没动静,也不怕生,当即手一伸给拉进屋。
张雪被扯了个踉跄,急忙抓着门框稳住身形。她转头看着夏波,他静静站在门口,无悲无喜,见她转过身,叮嘱道:“发烧了就早点休息,女孩子不能睡得太晚。”
他的声音很是平和,放在亲昵的话语上似乎还有些温柔,张雪却打了寒颤。
她急忙关上门,没过几秒又突然打开。她看着还没走的夏波,犹豫道:“你会告诉她吗?”
夏波提步就要走人,张雪冲出去拽住他,但刚触碰到他的目光就立马松了手。夏波拨了拨她脖间的十字架,金属特有的冷光在月光下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格外温柔。
“砧板上除了碎肉,还有一种是滚刀肉。”
这边秦望舒见夏波离去后,突然蹲下身。她面前是老旧的门槛,中间被踩凹了些,看上去灰扑扑的很是砢碜,但此时上面却沾了几点新鲜的泥。
湿润的泥巴成黑色,她刮下来在手指上搓了搓,又在地上挖了点泥巴做比较。门槛上的泥巴松软,一推就开,院子里的泥巴很是紧实,但挖出来后两者没有区别。
她鞋面已经被火盆烤得干热,连带脚上的泥也成了一块灰色的印子粘在上面,手指一抹,尽是粉状的灰。
她走远了一些,又绕了回来,进门时特意踩在门框上,仍是只有之前的泥腥子。她有些明悟,秦家村的土地经过几代甚至几十代人的踩压,其中的坚实不是一场暴雨就能松动,门框上的泥只可能是他们来时的路。
新鲜的,湿润的——除去她和张雪,以及不见人影的蔡明,答案显而易见。
“秦大作家这样恭迎我,真是受宠若惊。”
夏波停在秦望舒面前,他弯下腰,与蹲在地上的秦望舒贴得极近。高大的影子落下,周围黑了一片。
“你没去找张雪。”
夏波有些惊讶,下一秒,他鼓掌道:“好眼力,然后呢?”
“你为什么不去找张雪?”
“我为什么要去找张雪?”夏波好整以暇地直起身,他垂着眼,高高在上道:“阎王不救该死的鬼,金家和报社,我一个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