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锁了,他却踌躇不安,坐立不宁。出了大厅,来至卧室,见了郭氏安人,嗨声叹气。原来他的娘子就是郭槐的侄女,见丈夫愁眉不展,便问:“又有什么事了?这等烦恼。”马强见问,便把已往情由述说一遍。郭氏听了道:“益发闹得好了,竟把钦命的黄堂太守弄在家内来了。我说你结交的全是狐朋狗友,你再不信。我还听见说,你又抢了个女孩儿来,名叫锦娘,险些儿没被人家扎了一剪子。你把这女子掐在地窖里了。这如今,又把个知府关在家里,可怎么样呢?”口里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着急。马强又将沈仲元之计说了,郭氏方不言语了。此时天已初鼓,郭氏知丈夫忧心,未进饮食,便吩咐丫环摆饭。
夫妻二人,对面坐了饮酒。
谁知这些话竟被服侍郭氏心腹丫环听了去了。此女名唤绛贞,年方一十九岁,乃举人朱焕章之女。他父女原籍扬州府仪徵县人氏。只因朱先生妻亡之后,家业凋零,便带了女儿上杭州投亲。偏偏的投亲不遇,就在孤山西冷桥租了几间茅屋,一半与女儿居住,一半立塾课读。只因朱先生有端砚一方,爱如至宝,每逢惠风和畅之际,窗明几净之时,他必亲自捧出,赏玩一番,习以为常。不料半年前有一个馆童,因先生养赡不起,将他辞出,他却投在马强家中,无心中将端砚说出。登时的萧墙祸起,恶贼立刻派人前去,拍门硬买。遇见先生迂阔性情,不但不卖,反倒大骂一场。恶奴等回来,枝儿上添叶儿,激得马强气冲牛斗,立刻将先生交前任太守,说他欠银五百两,并有借券为证。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而且又是举人,不能因账目加刑。因受了恶贼重贿,只得交付县内管押。马强趁此时便到先生家内,不但搜出端砚,并将朱绛贞抢来,意欲收纳为妾。谁知做事不密,被郭氏安人知觉,将陈醋发出,大闹了一阵,把朱绛贞要去作为身边贴己的丫环。马强无可如何,不知暗暗赔了多少不是,方才讨得安人欢喜。自那日起,马强见了朱绛贞,慢说交口接谈,就是拿正眼瞧他一瞧却也是不敢的。
朱绛贞暗暗感激郭氏。她原是聪明不过的女子,便把郭氏哄得犹如母女一般,所有簪环首饰、衣服古玩并锁钥全是交他掌管。
今日因是马强到了,他便隐在一边,将此事俱各窃听去了。暗自思道:“我爹爹遭屈已及半年,何日是个出头之日?如今我何不悄悄将太守放了,叫他救我爹爹。他焉有不以恩报恩的!”
想罢,打了灯笼,一直来到空房门前。可巧竟自无人看守。原来恶奴等以为是斯文秀士与老仆人,有甚本领,全不放在心上,因此无人看守。也是吉人天相,暗中自有默佑。
朱绛贞见屈戌倒锁,连忙将灯一照,认了锁门,向腰间掏出许多钥匙,拣了个恰恰投簧,锁已开落。倪太守正与倪忠毫无主意,忽见开门,以为恶奴前来陷害,不由地惊慌失色。忽见进来个女子,将灯一照,恰恰与倪太守对面,彼此觑视,各自惊讶。朱绛贞又将倪忠一照,悄悄道:“快随我来!”一伸手便拉了倪继祖往外就走。倪忠后面紧紧跟随。不多时,过了角门却是花园。往东走了多时,见个随墙门儿,上面有锁并有横闩。朱绛贞放下灯笼,用钥匙开锁。谁知钥匙投进去,锁尚未开。钥匙再也拔不出来。倪太守在旁着急,叫倪忠寻了一块石头猛然一砸,方才开了。忙忙去开门。朱绛贞方说道:“你们就此逃了去罢。奴有一言奉问:你们到底是进香的,还是真正太守呢?如若果是太守,奴有冤枉。”
好一个聪明女子!她不早问,到了此时方问,全是一片灵机。何以见得?若在空房之中间时,他主仆必以为恶贼用软局套问来了,焉肯说出实话呢?再者,朱绛贞他又惟恐不能救出太守。幸喜一路奔至花园,并未遇人,暗暗念佛。及至将门放开,这已救人彻了,她方才问此句。你道是聪明不聪明?是灵机不是?倪太守到了此时,不得不说了,忙忙答道:“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继祖。姐姐有何冤枉,快些说来!”朱绛贞连忙跪倒,口称:“大老爷在上,贱妾朱绛贞叩头。”倪继祖连忙还礼,道:“姐姐不要多礼,快说冤枉!”朱绛贞道:“我爹爹名唤朱焕章,被恶贼诬赖欠他纹银五百两,在本县看管已然半载。又将奴家抢来,幸而马强惧内,奴家现在随他的妻子郭氏,所以未遭他毒手。求大老爷到衙后,务必搭救我爹爹要紧。别不多言,你等快些去罢!”倪忠道:“小姐放心。我主仆俱各记下了。”朱绛贞道:“你们出了此门,直往西北便是大路。”主仆二人才待举步,朱绛贞又唤道:“转来,转来。”
不知有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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