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然坐在轿中,有些气闷。
不光是因为胸口被布料勒得难受,也是因为她开口说话后,周围人吃惊且怪异的反应。
那个站在轿子边,最先跟她搭话的青年,神情极为错愕。
轿子两侧和周围,好像站立着不少人,整齐的抽气声重叠在一起,比大合唱更有效果。
最过分的是,就连那个她恳求不要杀死的男孩,在听到了她的话后,抬眼朝她看来,她下意识露出安抚的微笑,却见那男孩如同碰到鬼一般,白眼一翻,软绵绵地昏死过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脑海残留的印象依旧在盛夏,可是不知为何,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坐在轿子里,轿外是雪后初晴的冬天。晶莹的雪映着白日的辉光,分明是薄雪的景色,空气里却仿佛流转着异常深刻清晰的瑰丽,仿佛永不苏醒的梦境。
全身都没有力气,好像才大病过一场的虚脱。
苏醒不久,聂然的脑子尚未完全清楚,只是听说那看起来很漂亮的小男孩要被杀,本能地开口求情。
求过情,便成了现下的局面。
空气静的可怕,她听见轿边青年先后发布几道指示:
“停止行刑。”
“今日事,不可外传。”
“带上小公子。”
“抬轿回府。”
四道命令,分别对不同的人发出,干脆利落,井然有序,语调各不相同。
当最一道命令发出时,聂然便觉察所处的环境震颤一下,仿佛抬高了一些,接着便是有节奏的起伏。
伴随着时间流逝,聂然僵硬的思维逐渐活络起来。
经过方才,她已经不敢再随便开口,只有在轿子的一起一伏间,透过轿帘的缝隙,偷偷张望外面的情形。
缝隙外最先看到的,还是方才的青年,他脚下极为轻捷简便,每一个动作,都给人一种简洁笔直的印象。
再偏开一些视线,则看到一队人在前方开路,那一队人排成两排,脚步整齐划一,他们身上穿着同样布料和款式的古装,每人的手上都握着一杆长枪,杆身漆黑,枪头雪亮,鲜艳的红缨在动作中晃动,乍一看好似一团团跳动的火焰。
轿子走入雪白高墙间的巷道,深浓青黑色的瓦片,好似穿过了蜿蜒的时间长河,将泛黄旧画中的陈气慢慢褪去,露出本来的真实面貌。
轿子一晃一晃,聂然的身体也跟着一晃一晃,白皙秀美的手勉力扶着轿子内壁,指掌骨肉匀亭,除了手指上握笔的关节有些薄茧,其余部位都是柔软光滑的肌肤,这样一双手,简直漂亮得陌生。
属于聂然的意识缓慢复苏。
一生的轨迹,宛如快进的电影画面,在脑海中瞬间闪过。
十岁的稚龄女孩呆呆地抱着父母的骨灰盒。
十五岁的清瘦少女为生计而奔忙。
从牙牙学语到妙龄女郎,她是怎样一步一个脚印地长大。
无数的影像闪现又湮灭,只是短短的几十秒,聂然却仿佛重新看了一遍人生。
电影的主角好像是她,有欢笑和眼泪,沮丧与希望。
快进电影的最后一幕,在她毕业的那天,正好也是她二十二岁生日,在绽放的盛夏,她开心地抱着毕业证书,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希望,马路中央,一辆失控的卡车冲了过来,剧痛与支离破碎,成为电影完结的最后一个定格。
聂然甚至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车轮与马路之间刺耳的摩擦声,卡车带起的猛烈气流,巨大的冲击力,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支离破碎的痛楚,转瞬间归于黑暗。
很疼啊。
不管是多么恐怖的噩梦,也不曾有过这样深刻的痛楚。
聂然慢慢地瞪大眼睛,她拼命地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那疯狂纷乱的几乎要爆炸的情绪,却依旧控制不住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