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吾错了,当吾没港过。(当我没说过。)”程璎吐了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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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力降十会。斯江顺利地拿回了押金。
在商城大门口,小章等人有点难为情地向景生和斯江道谢。他们其实一早就到了,看着斯江进去,也看着程璎举着有电视台台标的话筒带着摄像师上去,本来还想再等等,硬是被景生赶了上来。他们七八个人对着景生一个人,却像羊群遇到狼似的,屁也不敢放一只,乖乖地进了电梯。
阿金开了面包车过来。景生拉开门:“走,一道吃饭去。”
威海路陕西路路口的兄弟餐厅门面极小,一进门落下去三层楼梯,里头只有四张台子,十一点钟刚过,店里还没人。景生是熟客,没看菜单三五句点完菜,自己去柜台边的冰箱里拎出两瓶力波来。穿白色圆领老头衫的老板笑眯眯问了句:“小符哪能没来啊?”没等景生回答人就拐进后厨去了。隔了两道墙,斯江也听得见伊哇啦哇啦喊小工做桑活的声音,一颗心终于慢慢落定,她忍不住打开包,看了眼失而复得的一千块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今朝真是太谢谢侬了!”斯江举起酒杯敬程璎和摄像师。
“格有啥!”程璎笑着干了一杯,“太匆忙了,要不然申请个选题,真的可以当节目来做,不要太精彩哦。”
摄像师和景生干了一杯:“上海滩上阿诈里(骗子)交关多,小阿妹还是要当心点,商城再高档,也会有赤佬。”
“我们前些时还录了一期节目,在H师大旁边有个皮包公司,专门招销售员,每个人收五百块培训费,发的西装质量一塌糊涂,穿两次就破了,要赔三百六十块,另外还要交伙食费,实际上就一帮社会小混混在骗钱,什么公司,连营业执照都没办过,也不知道《人才市场报》怎么搞的,这中广告也给他们登。”
“小程你这个就不懂了,广告部是不管这些的,每个礼拜成百上千个广告,谁去管你真的假的?有空哦,”摄像师又一杯酒下肚,看到玻璃大碗里还在蠕动的炝虾,眉开眼笑,“哟,小阿弟会吃!现在敢做炝虾的地方太少了,模子啊。”
这话倒是真的,自从甲肝后,上海严禁餐厅里河海鲜生食,要不是符元亮和老板是赤屁股旁友,这个菜单上没有的菜肯定不会出现在台子上。
“总而言之,侬是去赚钞票的,啥宁叫侬出钞票,肯定是阿诈里,晓得伐?”摄像师给了斯江金玉良言后,一口吞下筷子上还别别跳的河虾。
斯江认真地听了进去:“请问老师,我要是拿那个营业执照复印件去工商局税务局,是不是可以查到什么信息呢?”
摄像师摇头笑道:“有宁,就有路道。没宁?勿可能。(有人就有办法,没认识的人,不可能)”
“就我知道的,这两个月他们起码收了三百多人的押金,一个人一千,就是三十万。之前肯定也很多人就这么被坑掉押金了,”斯江看向景生,“虽然我们今天讨回来了,但他们还会在那里继续坑人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运作的。”
程璎吃了一根椒盐排条,竖起大拇指:“这家店看上去小悠悠,米道哈赞(味道真好)。”她转头对斯江说,“你这么一说真的有点奇怪,像H师大边上那个新村里的临时门面,一个月两百块洋钿,装修都没的,拿来骗人肯定一本万利,但你们这个办公室在商城哦,办公室比我们电视台的灵多了,三十万够伐?真的不像是为了骗押金啊。”
摄像师抹了抹嘴,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黑色小本本:“等我打电话问问啊。我有个朋友,路道粗得勿得了,香港人台湾人在上海的事他全知道。”
等酸辣汤上了台子,摄像师那边电话BP机来回响了几趟,出来的结果让斯江景生和程璎弹眼落睛。
“香港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斯江难以置信地感叹,她写小说都编不出这样的都市拍案惊奇。
这间大办公室原来属于英国XX瓷器的香港代理公司,老板是徐经理的大舅子,有不少固定大客户,像斜对面的锦沧文华大酒店就是其中之一,公司是商城开业时的第一批租户,租约签了十年。结果三年前的那股撤资风波,大客户立时不见了十之七八。徐经理的大舅子看着国际情势不好,急匆匆举家移民加拿大,打算撤掉这个上海分公司。徐经理负责留下来善后,处理租约、遣散员工这些事。偏偏徐经理此人是从老婆的家族企业里做销售出头的,虽然人高马大嘴上跑马,却是个地道的“气管炎”,在来沪的香港人圈子里赫赫有名。出名的原因更魔幻,据说他在香港住的是老婆家买的一套高层公寓,但老婆不允许他在家使用马桶,如有违反就对他大打出手,于是他天天拎着一个套了垃圾袋的垃圾桶,要么在顶层电梯房门口出污,要么在地下停车场拉屎,业主们一直投诉物业清洁工作不到位,停车场里总有一股屎尿臭味,最后还是被公寓楼里的几个小孩翻电梯房上天台去玩,撞了个正着,这才爆了出来。这个垃圾桶呢,平时就一直就放在他家门外,把对门的邻居恶心得要死,立刻八卦镜、大铜钱、驱魔符贴了满墙。徐经理一家还因此上了八卦杂志,成为港九笑谈。那香港的八卦记者取起标题来十分戳刻,摄像师转述他朋友的话时哈哈大笑: “一朝入赘,一世貔貅。迭额港巴子啊塞古额(这个香港乡下人也可怜的)。”
塞古不塞古,斯江不觉得。但大概搞清楚了,徐经理不愿意回香港,使了出浑身解数说动了大舅子,让他留在上海处理库存,以免浪费已经花了的租金和装修费,毕竟集装箱运进来的产品再运回去又是一大笔钱,他另外却让张经理注册了一个公司执照,像曾组长这样真的做成销售的,销售收入和员工押金都进了他的小金库。工资、房租却还是他大舅子那边留下来的钱在支付,堪称无本万利。产品呢,也的的确确是大舅子代理的英国名牌瓷器,仓库在花桥,管理员早换成了张经理的亲戚。张经理的堂妹去年从公司前台“晋升”成了徐经理的二奶,在花桥买了别墅。这位上海徐太太三天两头就要来办公室防备徐经理勾搭其他狐狸精,要不是六月份生女儿,斯江无论如何也进不了这家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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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报纸上刊出了斯江的《魔幻求职记》,市长信箱也收到了陈斯江的实名举报信。很快各级工商部门根据市领导的指示,开始联合税务部门清查辖区内的公司经营状况,大半个月扫出上千家阿诈里公司,骗人的名目花头极多,押金、培训费、制服费等等,涉案金额高达百余万,只可惜能退回应聘者手里的不到十分之一。
斯江听小章说瓷器公司真的解散了,徐经理张经理因为逃税漏税被罚了一大笔钱,大家才知道他们两年里光押金就坑了七八十万,但是小金库里的钱交了罚金所剩无几,剩下好多人都拿不回押金了。
“唉,吃一亏长一智。”小章在电话里笑着问斯江,“你现在在哪里上班?我进了香港友邦保险上海分公司,蛮灵的,你要不要来试试?”
斯江挂了电话后不禁笑了,这大概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