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生说:“父亲那时没有查明真相,如何当着众宗亲的面袒护你?”
王秀禾尖声道:“那他为何不与我说明,就连你母亲也对我满目的失望!”
方泽生面无表情:“他们只是怨你不分青红皂白便一口咬定宗亲们诬陷你,而不去看看货单真伪,从自身找问题。”
王秀禾拿着手上的那张货单颤抖道:“那这张货单又是从何而来。”
方泽生道:“自然是父亲为你奔走,亲自去正川茶楼帮你拿了底单,想要帮你开脱一些,证明错不尽是你的。”
王秀禾犹如被自己蒙在了鼓里多年,此时如梦初醒,怔怔道:“那你们查明真相为何不告诉我,你们为何......”
撕哑的喊声戛然而止,后宅的院子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方泽生静默地看着她,抬了抬手,示意几名茶工举着火把,点燃了那座十万担的茶山。
顿时,红光骤起,火焰冲天。
方泽生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一簇簇高蹿的火苗,毫无起伏地问道:“姑母还记得那场大火吗?”
王秀禾满目空荒,仿佛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瘫倒在地上。
她那时满心屈辱地跪在方家宗亲面前认了罪,将整个方家记恨在心里,包括待她恩重如山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方家夫妇。
她鬼迷心窍地放了一场火,誓要彻底掌控方家,让这些逼迫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她何其可笑?!
她这些年心安理得的占着方家,满口方家负她,却从根本忘了她这一条命都是方家帮着捡回来的,何来旁人负她?
方昌儒待她真好,不嫌她女儿出身,亲自带着她到茶市闯荡,教她做掌柜,教她写账本,让她在方家立足,将所有茶事都说给她听。
谢君兰待她也好,最是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每每做件新衣服都要给她做上一件,她从未穿过那么好的布料,从未在那样温暖的怀抱里安心入眠。她那样怕疼,又是如何在大火里面挣扎致死的?
付景轩赶来时,王秀禾正失魂落魄地往门外走,边走边笑,嘴里念念有词,好似疯了一样。
他无暇顾及太多,匆匆跑到方泽生身边,缓缓蹲下身,拉着他的手。
方泽生还在望着身后的熊熊烈火,火光染红了夜空,残酷的灼烧感仿佛又将他拉回了出事的那天。
那天,方昌儒刚从百里之外的正川茶楼回来,拿着正确货运底单,带着方泽生一起来到库房清点货品。
半晌,谢君兰也来了,穿着一袭素色的兰花衣裙,唉声叹气。
方昌儒问她怎么了?
她道:“今日又有一位公子上门提亲,我本意是让秀儿瞧瞧,却没想她听闻直接给我跪下了,哭着喊着求我不要让她离开方家。”
“我哪里是要赶她走?她若这辈子不嫁,我们也会养她。只是想让她抽出时间多歇一歇,跟人家出门闲逛一逛。”
方昌儒瞧着夫人委屈,抚了抚她的头发,笑道:“为夫知道,回头我去跟她说说,给她放几日的闲假。”
谢君兰温善道:“你若是给她放假,她又要担心咱们要将她赶走了。”
方昌儒道:“可这次备货的问题很大,却是要好好跟她谈谈。”
“那你要好声好气地跟她说,她自来敏感多疑,又固执己见,此次被叔伯们逼着承认了错误,心里必定不舒服。你们别再因为这次货物的事情闹了误会,让她误以为咱们是跟叔伯站在一头,真的要将她赶走。”
“夫人放心,我会说得婉转一些,但是秀禾这些年确实有些急功近利,是要收一收她手上的权,让她稳一稳身心。”
谢君兰笑道:“那不如你同她说休假的事情,我们一家人陪她出去走走如何?这样她也可以安心,没准路上还能遇到一位如意郎君,收获一段美好良缘!”
“要去江陵府走走吗?”谢君兰话音未落,方泽生便从货仓一角钻了出来,说道:“江陵府的才俊许多,可以让姑母仔细瞧瞧。”
谢夫人笑他:“江陵府的才俊在哪?是不是还要去付家后院问问付家的小二少爷?”
方泽生面上一红,板着稚嫩的脸解释道:“他是江陵本地人,有他带着,自然游玩的畅快些。”
方昌儒对着夫人努了努嘴,又瞥了儿子一眼,故意道:“那便不去江陵,要去也不去付家。”
“为何!”
方昌儒道:“为父实乃江陵常客,何须再找小二少爷帮着领路,由我带着你娘就能游遍江陵河山,为何要找旁人帮忙。”
“可是,可是父亲到底不是本地人......”
夫妇两人见他心急,相视一笑,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何总是想要往付家跑,是不是对人家小二少爷有什么非分之想?”
方泽生当即一怔,红着脸躲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三人原本计划得很好,方泽生到底哄着娘亲要一去江陵府看一看,却没想突然一声巨响,仓库的铁门被人从外面落了一把锁,关得严严实实。
那日的大火,烧得像今日这般惨烈。
火舌乱窜,吞噬着库房里随处可见的茶碎、茶饼。新采的绿芽还带着水分,经过烈火的烘烤蜷缩枯萎、最终烧成了一缕缕的灰烬。方昌儒为了保护妻子,扑向了轰然倒塌的茶山,方泽生为了去救父母,被一根根烧断的房梁拦住去路,砸断了腿。哑叔赶来时,只看到方泽生一个人,他赤着双手挪走了方泽生腿上的木头,将他拖出仓库,又顶着剧烈的浓烟闯入火光深处,寻找方昌儒和谢君兰的踪影,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只手缓缓地落在方泽生的侧脸上,指腹划过他的眼角,帮他擦掉了一滴眼泪。
方泽生微微一怔,急忙转过头,满脸的哀伤无措无所遁形,只得紧紧抿着颤抖的嘴角,板着一张脸,装作无事发生。
付景轩与他对视半晌,见他不敢眨眼,只得笑着闭上眼睛,扣住他的头,将他藏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