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办法违抗母亲的旨意,只好借着胡闹发脾气,在月鸣殿给自己找了最偏最远的一间屋子,只盼至少能离睢昼远些。
她、她真的不想去。
睢昼怎么那么笨,怎么就一口答应了呢,说句谎话,找个借口拒绝都不会吗。
天边滚过一道道雷鸣,傍晚的云层里穿过明亮的闪电。
绿枝轻轻凑过来,小声劝道:“殿下,该出发了。等会儿雨落下来,可就要淋湿了。”
鹤知知叹了一口气。
“侍卫
长他们回来了没有。”
“已经回来了,月鸣殿那边已安置好了,公主可以随时动身。”
“那,我……”鹤知知咬咬唇,“国师那边什么态度。”
“听说,点星小哥很生气,国师大人倒没说什么。”
鹤知知哼了一声,嘟囔道:“他总是大度。”
刚说完这句话,门外又追着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支支吾吾,最后才说出来:“殿、殿下,点星小哥让人来传话,说……”
“说什么?”
“说,殿下高兴住就住,不高兴住,月鸣殿也不会请殿下去住。”
绿枝脸色僵了僵,担忧看向鹤知知。
这话虽然是出自点星之口,但若没有国师的默许,点星绝不可能把这句话送到这里来。
鹤知知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用力在桌上拍了一下,直接站了起来:“这下不大度了?耍起性子来了是,只有我气他的份,我还没气完呢。绿枝,去叫曈曈。”
绿枝应诺着快步出门,叫上曈曈,准备一起去月鸣殿。
虽是气势汹汹地出发了,临到将龙塔下,鹤知知却又畏缩起来,打起了退堂鼓。
“绿枝……要不,我们还是不去了。我回去跟母后求求情,她一定会放过我的。”
绿枝面露为难:“殿下,您要怎么去请求娘娘呢?”
“我就,我就告诉她,我害怕,我看见国师我就难受!”
“那您觉得,这样说了以后,娘娘会心疼您,就不让您去了吗?”
“不,她会更兴奋的。”
绿枝拿一把小扇子给她扇扇风。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面如死灰,紧紧闭上眼。
尽管已经竭力去忘记,可上一次在将龙塔发生的事情还是历历在目,只要看到这般景色,便会立刻回想起来。
那日的心悸、慌张、羞窘,交缠在一起,像一条黏糊糊的水蛇,时不时就在心底爬过,带动着水草摇动,窸窸窣窣的发痒却挠不着。
偶尔如此便已经很难忍受,更何况以后要天天……
鹤知知觉得自己长这么大没认过怂,这次她真的认了。
想缩进壳里,想找些借口来保护自己。
比如,都是母后不讲道理,为什么不想想,她可能有难言之隐。
比如,都怪睢昼是个笨蛋,为什么要答应,现在害得她不高兴,他也必须得跟着不高兴。
想到睢昼说“好”的时候,笑眯眯的样子,鹤知知就气不打一处来。
是不是那天的事,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放在心上,斤斤计较。
睢昼怎么就真的那么轻易地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
公主沉默着不再发话,软轿便没再停,一路抬到了月鸣殿。
鹤知知揪紧蔽膝,又定神许久,才咬着牙下轿。
下轿后,面前跪了一排,都是月鸣殿的宫人在迎接。
却没看见国师。
宫人主动禀告说,国师大人有事出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鹤知知下意识要开口问,却又反应过来赶紧忍住,简单说了两句,便往自己选好的偏远的屋子走去。
这间空屋已经被打扫得整洁如新,窗外的景色也确实新鲜,鹤知知呼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四月末多雨,鹤知知坐在桌边玩自己的玩具,殿门大开着,外面春雷阵阵滚过,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安静的雨声之间,多出了一串脚步声。
踩着雨水,越来越近,还有远远传来的说话问安声。
鹤知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门口。
没过多久,睢昼执着一根玉笛,身姿清朗翩翩地出现在殿门口,面上颇有些恼怒,点星在身后追着给他撑伞。
鹤知知眼神频频闪烁,下巴却昂得很高,体现的就是一个骄纵。
睢昼似乎也很是不悦,目光直直盯着她,好像要将她烧个对穿。
“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呵,不敢叨扰国师。”鹤知知摆着谱。
“殿下真是体贴,可既然体贴,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备好的院子不要,选了这里?”
听出睢昼话语中带上的几分火气,鹤知知眼眸又闪烁起来,心里却悄悄地多了几分得意。
气到了,气的就是你。
谁叫你是笨蛋!
鹤知知下巴抬得更高,抱着手臂哼道:“我就喜欢这儿,除非国师大人这么小气,不肯让我住,那我就回金露殿去好了。”
睢昼没什么表情,但胸膛的起伏似乎证明了他的恼怒。
他甩袖而去,留下一句:“我既然领了娘娘的旨意,便要负起职责。明日起,请殿下按规矩来上课。”
说罢,又转身走进雨中。
鹤知知看着他被飘雨打湿的肩头。
一旁的绿枝和曈曈看着这针锋相对的一幕,沉默紧张地朝彼此对视一眼。
“殿下……娘娘吩咐了,这些日子殿下需得好好听国师教诲,殿下可不能跟国师置气。”
绿枝柔声劝。
“我,我已经不气了。”鹤知知嗫嚅着说。
看到睢昼无风无波,她心里刺挠,非要去惹睢昼不可。
他真不高兴了,鹤知知又有点后悔。
其实本来就是她任性,睢昼又有什么错呢。
绿枝呈上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一个月的日程安排。
何时听课,何时静坐,何时修心,都写得明明白白。
鹤知知看了头疼,推开绿枝的手,不要看。
曈曈来到新屋子,有些好奇地到处转了一圈,惊讶道:“哎呀,这儿和我们院子里的东西都好像。”
鹤知知不解:“不是从金露殿带来的么。”
一旁的小太监答道:“回殿下,这些东西皆是国师大人亲手一样样挑选的,原本放在东苑,那儿一应事物俱全,连摆件风格也仿照着金露殿中来,因殿下吩咐,才搬了一些必要的到这边来。”
看来,国师是花了心思的。
鹤知知趴在桌上,心里更愧疚了。
一来二去,也就不再计较睢昼明明知道她要拒绝、还非要答应母后了。
其实他自己也说了,不是他要答应的,是母后逼他的。
他肯定也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只是没办法。
“算了。”鹤知知摆摆手,“你们去安排。遵照国师的吩咐便是。”
绿枝与曈曈诺了一声,慢慢退出门去。
她们一齐去准备公主的衣物,将一件件装进箱笼的衣裙又拿出来理好,免得生了折痕。
一边做着,曈曈一边小声说:“绿枝姐姐,你说刚才,殿下和国师大人,是不是在……”
“嗯。”
曈曈继续说:“小孩子……”
“斗嘴。”绿枝熟稔地接过话头。
“嗯。”
曈曈点点头,淡定地弯腰拉平一道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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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苑寝屋,睢昼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恼怒之意。
他一派怡然在窗边坐下,窗外的雨声也似乎格外悦耳。
睢昼抽/出一卷经书,书卷在桌上渐次滚开,悉心研读,那沉凝的眉目,清冷的气质,似是要将所有凡尘烦忧摒弃在书卷之外。
点星疑惑道:“大人为何今日突然勤勉?”
自小侍奉国师大人,点星很清楚,国师大人学识渊博,天资聪颖常人不可比拟,只要进了屋关上门,从不看正经书,要么闭目休憩,要么读些通俗册子陶冶情趣。
睢昼曾对他解释过,这是天人合一的要义,经文自在心中,多读无益,该放下书卷感受自然时,就应该放纵天性。
点星一直觉得睢昼所言深深在理,这还是第一次见睢昼在屋中捧起了经书,不免惊愕。
睢昼微微一滞,抬眸扫他一眼,叮嘱道:“有客人在,不可妄言。我身为国师,当然是一向都很勤勉。”
点星赶紧闭上嘴,虽然觉得国师大人说的好像跟事实不大相符,但很乖觉地不再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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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傍晚,但今日忙着收拾东西搬来搬去,还没有吃上晚膳。
月鸣殿挪了一间厨房专门给公主使用,尚食正在忙碌。
突然听到吩咐,说公主还额外要一碗姜汤,于是又赶紧叫人先煮好姜汤送去。
鹤知知趴在桌上,嘴巴上的肉被挤得嘟起,盯着汤碗看了好一会儿。
哎。
睢昼都淋湿了,不管怎样,她应该要去关心一下的。
给他送碗姜汤而已,又没什么的。
他都那么生气了,要是再淋雨生病了,可别说是她气病的。
雨刷啦啦打在花叶上。
月鸣殿在将龙塔顶,山峦之间,这样下着雨的傍晚便笼着一层濛濛水汽,花朵静谧,绿叶无声,确实有几分仙境的意思。
鹤知知又咽了咽口水,她现在已经在睢昼的寝殿门外了。
送完姜汤就走,不会出什么事的。
鹤知知闭了闭眼,艰难地抬起手,仿佛自己的手臂重逾千斤,好不容易,终于敲了几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