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思考这问题：「生命究竟是什么呢？」

过去几千年，在天使与恶魔永无止境的战争中，法兰奇一向都是待在安全的大后方，收集各种资料、样品，以来研究能够结束这场冲突的最终解决方案。他从来不曾与危险靠得太近，别说是面对敌人的刀锋，就是一般性的的战斗训练，他也很少参与。

因此，给大剑刺穿背部什么的，这可是千年难得的经验。

当然，从鬼门关前走回来也是。

然而，死了究竟会怎样呢？法兰奇思索着，却没有答案。过去在天堂，拥有永恒生命的天使，即便是在战场上战死，灵魂也会回到水晶圣拱中，经过几十年后重组成新的天使。重新获得生命的天使，虽然会丧失之前的记忆，却能保有一模一样的外表与能力，虽然后天学习的部分需要重头来过，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天使并没有真正的死亡。

这个世界又如何呢？

六年前，这个疑问第一次出现，是在罗斯玛莉求死那时。

到了现在，他仍旧没有想透，只是有一种本能，从他凡人的身体中哀嚎着。

「不要死。」

法兰奇深深的恐惧着。

*

*

『奥菲莉雅。』

早晨的一片祥和中，法兰奇醒来。

躺在这间颇有年代、但仍旧看得出是精致装饰过的卧房已有三天，他感觉身体快要散了架，但若是想下床走动，背上隐隐传来的痛楚却又会提醒他他是伤员的这件事情。

还有另一件事。

「奥菲……她没事吧……」

法兰奇嘀咕着，想起三天前发生的事。奥菲莉雅在那之后还没有进房来看过他，尽管从华尔琪莉亚的口中，可以得知她目前是和他们一起待在这座废弃的庄园内，但却好像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什么也不做。

这也是为何法兰奇不敢下床走动，一方面是不知道该和她聊些什么，另一方面他确实也有这样的预感：一旦他康复了，他就会再度失去她的陪伴。

「到底该怎么办……可恶……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想着想着有些丧气的法兰奇，用软弱无力的手捶着床板出气，没注意到房门并没好好关上。

『咦？是谁？』

等他注意到时，房门也随之打开，华尔尔琪莉亚迈着小巧的步伐走了进来，小手上还托着法兰奇的早餐，餐具则是用厨房找到的托盘和瓷碗。

『是妳啊，琪莉亚，吓了我一跳。』

『哥哥你不是吓到，是失望吧？』

小女孩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这让法兰奇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地接过那碗温热的肉汤，默默地喝上几口，顺便回想这女孩是什么时候变得成熟了一些。

『妳……看得出来？』他有些心虚地问道。

『什么东西？』

『我是问妳，妳怎么知道我有些失望的？』

『喔！那是花娜姐姐说的……你们两个还有外面那个绑辫子的姐姐，都摆着一样的表情呢！』

『嗯？花娜也……』

说起来拉花娜确实这几天也几乎没跟自己讲过话，法兰奇为自己的迟钝叹了口气，不过左思右想了一阵子，他混乱的脑袋仍未理出什么头绪出来。

『哥哥，我出去啰！』

华尔琪莉亚轻快地把法兰奇用过的碗盘放回托盘，转身便走到了房门口。法兰奇轻应了一声，望着她娇小的身子溜出门去，然后，房间里再度恢复了宁静。

*

*

才关上门，华尔琪莉亚就立刻感到背后厉人的目光，以一种彷佛要刺穿她心脏的不适感投了过来。

『喂，小鬼。』

若是她不开口，也许还可以选择性地忽略她令人不安的态度，所以当她三天来第一次开口就对准了自己，华尔琪莉亚就如任何一个毫无准备的孩子一般，僵硬地回过头、摆出了惊讶的表情。

『有什么好吃惊的……我……我是要问妳，哥哥他，不……那个男人他还好吗？伤势恢复的怎么样？』

奥菲莉雅意外的有一些结巴，她那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慌乱与羞涩，连不明白其中涵义的华尔琪莉亚都因她的狼狈表现而笑了出来。

『笑什么啦！死小鬼……快……快回答我啦！』发现女孩的窃笑，奥菲莉雅气急败坏的说道，不过声音还是压得很低，似乎不想让房间里的人听到这段对话。

『为什么叫我死小鬼？我还没有死啊？』华尔琪莉亚疑惑地问道。

『这不是重点啦！呜……』

听到小女孩答非所问，奥菲莉雅心里一个爆气，整个人就直冲向女孩的面前、抱着腿蹲了下去，试图用额头上粗大的青筋，还有恶狠狠的眼神来逼她说出来。

虽然她马上就知道这不过是枉然，华尔琪莉亚的表情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被威压的感觉，而仍是单纯地笑着。

『要知道哥哥的状况，妳自己进去就知道啦！』

小女孩又一次点到了重点。不过这么直接的答案，也是奥菲莉雅最不想面对的。

『妳……呿！问了也是白问！』

拒绝再被女孩的直爽点破，生起闷气的奥菲莉雅哼了一声、撇过头，迅速地站起身子，然而她这才发现，拉花娜早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廊道的对面，正好与自己对上眼。

『琪莉亚妳就说吧，法兰奇的伤好的怎么样了？』拉花娜平淡的说道，独眼却从未离开过奥菲莉雅的脸上，两人就这样死死的盯着对方，一刻也没有放松。

直到华尔琪莉亚活泼的声音打断了这波交锋。

『哥哥的伤很快就会全好了喔！』

对峙的两人，表情都得到了舒缓。她们很有默契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可是在下一秒却又不知怎么的，又都抬起头看着对方。

『真是便宜妳了。』

奥菲莉雅吐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立马转身走回自己之前待着的角落，把肩甲披上、然后把大剑放到肩甲的剑架中。拉花娜与华尔琪莉亚在旁静静的看着，眼神虽然温和，却还是可以嗅出有些防备的姿态。

注意到她们仍不信任自己，奥菲莉雅低着头轻啧了一声，然后装作并不在意的往通往一楼的楼梯口走去。

『啊，对了。妳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忽然转过头问道，但见两人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罗尔之森潮湿多雨，不是适合人居住的地方，但是往南穿过这里可以到一个小村子，那里倒是挺封闭的，很适合妳们这些「难民」……』

没有理会奥菲莉雅话中的挖苦，拉花娜只是冷冷地回道：『我知道。』

『呿！当我没说……吶……那妳们到了那里之后呢？妳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妳可以一直待在法兰奇身边吧？』

『呃？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拉花娜想答什么却又答不出来。这才让她意识到，她之前似乎是有意的忽视了这个问题。不过她不说话，华尔琪莉亚倒是忍不住了。

『为什么花娜姐姐不能跟我们待在一起？』她理直气壮地说道：『姐姐现在可是法兰奇哥哥的妻子喔！』

『妻子？啊哈哈哈哈！』奥菲莉雅夸张的大笑起来。

『妳笑什么？我很认真的！』

『反正大概就是在演演戏，想骗过组织的情报网吧？妳这小鬼头不会真信了吧？还是说……拉花娜，妳也是？』

『我……才没有……这只是演戏而已。』拉花娜有些急促的回答了问题，然而她嗓音中隐约的颤动还是出卖了她，奥菲莉雅当然不会没注意到。

她那双彷佛看透自己的眼神就这样穿透过来。

『是吗？那便好……』染血的凶战士收起了笑容，语气顿时冷淡了起来。她说：『虽然妳比我强，年纪好像也老了一些，但是我还是给妳一些忠告比较好。』

『忠告？』

『是呢……别忘了，拉花娜，我们早就不是人类了。』

*

*

奥菲莉雅没有道别就走了。

拉花娜不敢大意，当晚就带着两人离开了庄园，继续往更加南边的村子去。虽然因为法兰奇的伤势还未完全康复，他们移动的速度不怎样快，但这样至少可以避免组织，在短时间内再次使用大剑讨伐队对付他们。

不过，还是有别的事情困扰着他们。

几个星期后。

『终于到了啊！贝德罗克，这里可是最南边的人类居住地呢。』法兰奇松了一口气说道。华尔琪莉亚也学他那样叹了一声，伸了伸僵硬、酸痛的腰骨。虽然后来几天，他们偶然弄来一台旧马车，让路途显得不那么远了许多，但在蚊虫环绕、湿热难耐的罗尔之森中前行，还是让两个凡人躯体的大天使吃尽了苦头。

『哥哥，我要吃东西。』

『好好好，我也很饿了，今天就去找好吃的吧！干粮什么的我暂时不想再碰了……可以吧？花娜。』

拉花娜没有回答。

除了偶尔还会跟小女孩聊天外，她这十几天来几乎连一句话也没有回法兰奇。

『那就这样吧。』男人无奈的独自下结论道。

一行人吃完饭后，跟村长借了村里小教堂的钥匙，到那里休息。这村庄人口少地点也偏僻，不要说是旅人，就是来往的商旅也很难见到，所以自然不会有提供住宿的旅店。

水足饭饱的华尔琪莉亚，在石制的小祭坛上躺平，不一会儿就入了梦乡。

『从这里再往南，很快就会接近地图上标示的点。花娜，我想该是时候，讨论面对露雪娜的作战方略了。』法兰奇安放好行李，走向拉花娜说道。这时她正倚着窗，无神似的看着外面。

『花娜……』

法兰奇一靠近，她就转了身，径直往门口走去。

『花娜，妳到底是怎么了？』男人担心的问道。他快速的用身子挡住了出入口，说：『自从奥菲莉雅出现，妳就一直怪怪……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