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九出奇冷静地让自己看下去。
其实,狄飞对阿汉不错。事实上,他承认,狄飞此人,比他有气量,有良心得太多太多。
虽然对救了他命的阿汉,他没有感恩戴德,没有深情厚谊,但若换了是他,对一个为自己受了这么多苦,但绝对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断不会有这么多的客气和善待。
而之后狄飞与阿汉之间,让人哭笑不得的许多碰撞和误会,却是让狄九即使是在如此心境之下,也不得不苦笑摇头。
狄飞那样精明的人,却根本不知道,他自己一次一次在误会阿汉。然而,这怎么能怪得了狄飞。那样一次次地舍身相护,那样毫不在意地任他采补,那样睁着纯净的眼,说着似乎很感人,但其实意思根本不是那样的话,谁又能不误会他。
那么多风波起起伏伏,阿汉却还是一样活得那样没心没肺,乐乐呵呵。
他却不知道,那个冷酷霸主的心,曾经一次次震动,一次次不由自主地温暖,柔软,感触,终于,开始尝试呵护。
只可惜……
看着幻境中的种种变幻,狄九的心中,只是冰雪般的平静。
只可惜……
阿汉尚且不知情爱,而狄飞……狄飞爱的,其实并不是阿汉。
一场游戏一场梦,狄飞他,只是一个梦中之人。
阿汉应该要爱的人,不过就是符合试炼要求的任何一个人,可以是狄九,可以是狄飞,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
而七百年前的狄飞却一直相信着,相信着阿汉对他的好。阿汉对他的情义,耿耿在心地记着阿汉为他做的一切,所以,才有了更多地烦恼,所以,在把阿汉交出去的那一刻,才会如此自苦自伤不得解脱。
那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着刑罚,是他亲自下的处刑命令。是他亲自召集所有人来观刑,是他威风凛凛。高高在上地向他所爱的人展现他的情义。然而,狄九一眼就能看出,那人内心的苦痛。
这样拙劣的掩饰,这样僵硬的表情,可是,多么奇怪。那么多地下属,就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心意,明白他地期盼,所有人,只是恭顺而无声地欣赏着这一场可笑的刑罚。
不是擎天庄的人不聪明,不精明,只是。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主人,他们太习惯于俯首恭从,乖顺听命了。对于那个永远喜怒难测的主人,早就没有人敢于去揣测他的心意。 k小说 网
他们不需要了解他,他们只需要服从他。
狄九慢慢握拳。又徐徐松开。
曾经,他也自以为完美地饰演着高高在上,冷漠无情地天王,牢牢地守着他所有的权力,所有的威严,对下属的要求。仅仅只是忠诚和服从。
他又何尝希望任何人了解他。任何人明白他。
只是,那个天真的狄飞。在那个时候,还会无望地在心中呼唤,在暗中期盼,有人能及时站出来求情,有人能体会他的心意,而他,则连这样的期待,这样地盼望,也不会有。
在落魄时,在苦难时,在无助时,他从来不曾指望过任何人。
忽然之间,狄九心境有些索然,不再有兴趣多看狄飞一眼,甚至最后他与白惊鸿的拉扯和争执都没兴致细听。
他不恨狄飞,不为狄飞的所有行为而愤怒。
相比他自己的狠毒无情,狄飞已经善良了太多太多。甚至狄飞此刻的内疚和痛苦,在狄九看来都是十分多余。
为了自己看重地人,牺牲一个自己所不看重的,这算得了什么。换了是他,肯定做得坦坦然然,自自在在,绝无一丝一毫的挣扎和痛苦。
他这样冷冷地想着,冷冷地看着屏幕上的景象变幻,看着画面渐渐集中在被吊在半空的阿汉身上,看着鳞鞭一次次击下,留下一道道血痕,看着那瘦弱身体上无数的新伤叠旧伤,看着画面一点点推近,直到阿汉平静地面容被放得那么大,那么大,仿佛占据了整个墙壁,整个天地,整个世界。
左胸地某处,忽然微微抽搐着,开始有了隐隐的痛。
那个白痴,依然是平静地神情,微微不解的眸光,依然只是安静地,不做丝毫反抗,没有一句指责地接受一切。
这并不是他遭受的最严厉的刑罚,在五大帮的酷刑之下,他受过的折磨更多,更苦。
然而,当时,狄九甚至可以低低地发笑,而现在,却抑制不住心口的隐痛。
他太过了解阿汉了。
纵然是如此平静的表情,如此澄澈的眼眸,他也只需一眼就知道,阿汉……他……他是伤心的……
他难过,他不解,他不明白。他不懂去质问,不懂去仇恨,不懂去责备,他甚至不懂得,其实,他是有一点难过的。1 6 k小说网.电脑站www.16 k.cn
可是狄九懂。
所以,在阿汉伤了心却还不知道自己伤心的时候,他却不得不伸手掩在左胸处,那里仿佛有个本该冰冷无情的东西,正被针扎刀搅。
阿汉,还是伤心了。
为了狄飞伤心了,可他甚至迟钝得不知道自己伤心了。
那样愚蠢的阿汉,那个看起来应该很聪明,其实也同样愚蠢的狄飞。
他不爱他,他也不爱他。
人们总要为着自己所爱的去牺牲一些不算最重要的。所以,那些关于主人和男宠的诺言,那些所谓一生不负的誓约,就象那桃花碧水……流水落花……
只是,七百年前,那一个愚笨,一个精明的人,根本不明白。
七百年后。自以为明白的狄九,除了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默默地等着,咬了牙,忍耐着心口的抽痛,一样什么也不能做。
自始至终,他没有恨过狄飞。他甚至有些同情狄飞。
正如自始至终。他也没有恨过阿汉,他只是为阿汉感到无奈。
继续这样无力地等着。看着,继续看着狄飞的再一次出卖,继续看着白惊鸿冷漠而恐怖地安排。
真是奇怪,这样残忍的主张,而伤害的对象又是阿汉,却依然激不起他心中更深的涟漪。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