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她旁边的赵承燕强忍着哭泣,也低声劝道:“母亲,您别哭了。” “是啊,大夫人。”伺候着丫鬟婆子也围着开解:“您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好不好?” 徐云娇却像没听见似的,泪水反而更汹涌了:“相爷,你我夫妻一场,这么多年吵吵闹闹,不是你气我,就是我气你,我们从来没有琴瑟和谐的时候,我也从来不知道被丈夫疼爱是什么样的滋味……尽管如此,我的心里仍旧只有你一人,你要是就这么狠心抛弃了我,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云娇!”老夫人心如刀割,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道:“你振作一点!你是府里的主心骨!” “老夫人,我怎么能振作得起来啊?” 徐云娇仰头,眼泪跟珍珠一般从眼眶而出,然后沿着惨白的脸庞,啪嗒不停地落在织锦的衣服上,那里,早就濡湿了一大片泪痕。 她整个上半身都在不停的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崩溃一般:“赵玹他都这样了,我还怎么振作,我还要振作做什么?” “……”老夫人如遭雷击,才稳定下来的冷静情绪,被这一句话给击得支离破碎。 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是啊,玹儿他若是不能醒来,就意味着赵府的基业无人能承担,富贵权势也将烟消云散。 她们做女眷的,振作起来又有什么用? 老夫人心中一阵悲痛,在那汹涌的泪意袭来之前,她适时地闭上了双眼。 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责任,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让她无时无地都记住一条: 她是大家族的老夫人,她代表了整个赵家的体面。 任何时候,都要撑住家族的这片天,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有半点儿脆弱。 她这么想着,就把脸崩得紧紧的,如冰山雪海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可那手指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回想起了丈夫去世的场景。 那时,几个孩子还小,也都是这样围在她的身边,哭的哭,喊的喊。 她也是这样闭着眼睛,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说服自己:她是赵府的女主人,丈夫走了,这片天就得由她来撑。 那一夜,她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出去报丧,又温声细语地哄了几个孩子入睡。 然后又独自一人准备着丧礼。 哀乐连天,白幡飞舞。 整整七天,她坚强得如同一棵参天古木,傲然挺立在狂风骤雨之中,让所有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都生出了满满的敬意。 那时,她就已经把家族荣辱刻在了骨子里。 丈夫走了,可孩子们还小。 她知道,她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所以,她虽然悲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 而现在,面对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她的心,也一点点的慢慢变冷,变冷。 就像一下子抽掉了所有的骨髓,让她的身体骤然只剩下一副皮囊。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有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落在了手背上。 她诧异地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张沉静的面容,让她绝望干涸的心,忽然注入了一汪清泉。 她喃喃地唤了一声:“微姐儿……” 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老夫人。” 赵昔微缓缓地在老夫人身旁坐下,目光投向了榻上躺着的人。 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双眸也突然涌上了一层水光。 在她印象中,父亲风姿俊逸、神采飘逸,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而此时的他,全身用白色棉纱缠绕,棉纱上还渗出了一道道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他的脸色苍白,静静地躺在榻上,仿佛失去了一切生命的迹象。 赵昔微忽然就觉得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娘亲离世前的景象,在这一个瞬间,忽然全部涌上了她的脑海。 那一天,娘亲的精神意外的很好。 她记得,那天早上醒来,娘亲的面色忽然变得红润有光泽了,眼底满含着恬淡的笑意,和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娘亲说:“微儿,你的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你以后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 娘亲还说:“我走了以后,你不要悲伤,不要绝望,要好好的活着。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好。”那时候,她没有哭,只是面容更温柔沉静了一些。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温柔沉静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害怕。 因为她知道,有个词叫回光返照。 她害怕害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害怕自己的呼吸太重,害怕自己的眸光太热…… 甚至连窗口灌进来的风,都像是来自于地狱的冰窖,让她遍体生寒,害怕得连骨头都在发抖。 可她不敢有任何表露。 因为她怕惊动了娘亲。 此时此刻的娘亲,就像一朵从天上飘落的雪花,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她只能最温柔最乖巧的语气,微笑说道:“娘亲,我一定会好好的。” 娘亲嘴角翘起,绽放了一个骄傲的笑容:“我的微儿啊,你是这世界上最坚强勇敢的女孩儿,娘亲相信你,一定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快乐。” “娘,我一定会的。”她轻声的回答,却像是起誓一般郑重承诺。 赵昔微浑身冰凉地坐在榻前,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受伤的父亲。 她才只有十六岁,已经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 那一次,她已经尝够了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打着转。 娘亲离世后,父亲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说:“微儿,你以后还有爹。” 可现在,难道他也要离开了吗? 老夫人勉强回过神来,她反握住赵昔微的手,低声叹息道:“微姐儿,你是长女,要坚强。” 是啊…… 要坚强。 屋内,徐云娇还在哭泣,因哭得太伤心,突然“哇”地呕吐了起来。 赵承燕吓得失声尖叫了起来:“母亲,母亲!” 下人们手忙脚乱,端水的,倒茶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乱糟糟的一团。 赵昔微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心底汹涌的情绪逼退了回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清晰,问:“大夫来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