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韫启的五指穿过黎非凡脑后的发从, 不轻不重抓了一把后没有拿开,垂眸看着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的黎非凡说:“普通人只要活着就必然摆脱不了七情六欲,私欲、自我, 偶尔的逃避或者软弱,所以不必太苛责自己, 秦家目前处境混乱, 你不掺和是好的。”
黎非凡虽然很难被这种谁都知道的道理说服, 但是经由霍韫启说出口就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他稍稍退开, 仰头:“可我怎么没见过二爷你软弱的时候?”
“有啊。”霍韫启看着他的眼睛,淡笑:“就这次去接你的时候。”
黎非凡微微怔了一瞬。
他那天见着霍韫启的时候,是在直升机上。
因为高烧原因其实已经不太清醒了, 就记得他拉上自己,冷静地和旁边的人吩咐返航。他还是他所熟悉的模样,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他眼下第一次提起那天,多少让黎非凡有些意外。
霍韫启见他一直盯着自己, 就继续说:“我亲眼看见爆炸发生的, 那个时候你就在下面。”
没有人是神明, 哪怕他知道他的人已经提前到达了。
但是看着火光冲天的那一刻,他依然产生过短暂的自我怀疑。
如果自己的人出了差错,如果没有来得及。
那当时他们一个在上面, 一个在地下, 就会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隔那么近。
那种近在咫尺看着意外发生却再也做不了什么的感受,对霍韫启来说, 也是一种新鲜体验。
冲击力很强烈。以至于从很早就开始部署争权到彻底掌控霍家, 这些年自己都以为都很难再被什么撼动的他, 在那一瞬间是生出了无力感的。
尤其是这件事牵涉到眼前这人的身世。
他竟然是秦家人。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霍秦不对付已经很多年, 像他们这种家族背后谁没有些肮脏到不能说出秘密, 真下了心去查都能抓到彼此的把柄。唯独黎非凡。先不说他找人查他不是一次两次,但是从没有在身世上查出任何问题,就说秦百夜,牵涉他心口最重的一刀,十几二十年耿耿于怀,秦宵的所有动作他不可能毫无察觉任人拿捏。
但是他们都偏偏都被引导开了。
这种引导查不出人为痕迹,却是导致黎非凡走进这次险境的主要原因。
结合之前所有不对劲的细节,那种不寻常感再次触碰了他敏锐的直觉。
尤其是事情结束过后再查,一切就变得很顺利,像有一条畅通无阻的线把他身前这个人和秦家顺理成章牵涉到一起。
不过他并没急着是深挖。
一来是查到的关于黎非凡小时候的那段经历让他不自觉皱眉。
二来是因为他看见了那段经历带给黎非凡本人的影响,影响到他刚醒就折腾的人仰马翻,休养这么些天,还会破天荒在自己面前示弱。
所以他和黎非凡说:“你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秦百夜的错,但是你又没办法冲破这么多年你们不曾见过的事实,说你不想见他,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你不知道怎么处理。”
黎非凡被霍韫启剖析开,盘腿坐在长廊上。
霍韫启被他一脸“别说了,说了我更想死了”的表情逗笑。
像是拿他没办法,只好替他出主意。
“这样。”霍韫启说:“先不见他,但是你没事的消息我会透露出去,到时候他如果找上门你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我找人替你打发行不行?”
黎非凡抬眼,有点意外,“作为仇家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吗?你干嘛肯帮他?”
“不是帮他,是帮你。”
霍韫启说:“秦百夜如果真在这种时候出事,你不难受?”
黎非凡想了想,“好像确实也不太好受。”
但是黎非凡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晰的。
不管他对秦百夜的态度有多复杂,至少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真的做秦百川。
所以他说:“可我这不是跟了你吗,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出身是我所不能决定的事情,这种时候还忽悠着二爷替我着想,这别说活着的不答应,我就是死了你霍家祖宗怕是也不能放过我。”
“你这觉悟已经高到连死之后的活路都替自己想好了,也是不容易。”
黎非凡无话可说。
虽然嘴上不太正经,但黎非凡也不是真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霍家和秦家的关系整个盛京市谁不知道。
他这个身份一旦戳穿,夹在中间谁他妈尴尬谁自己知道。
他又不会改姓秦,这个世界里他是霍韫启手里的掌中雀,至少在他真正能脱离这个身份的那天,他必须,也只能是这个身份。
哪怕他将来成为了他自己,他也只是黎非凡,而不会是秦家幼子。
所以立场上,他必须站霍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霍韫启见他皱眉的样子,就说:“说是单纯帮你也不尽然,你真当弄垮一个秦家那么容易?霍家和秦家即便是对头,但利益牵涉不是没有,有竞争也有牵连才是正当的对手关系。秦百夜掌控秦家也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对付的人,这种时候朝秦家下手的确 却会占尽先机,但不是划算买卖。”
黎非凡抿了抿唇,开口说:“虽然知道这是你替我找借口呢,但是二爷,我真的发现你有时候其实挺温柔的。”
“是吗?”霍韫启失笑,“那还不是看你太可怜。”
“我哪里可怜了?”黎非凡嘟囔。
“可怜死了。”霍韫启的手再次拂上黎非凡的眼尾,低声说:“可怜的时候还尽对着我使劲。”
黎非凡无辜眨了眨眼睛,耳尖有点发热。
他微微躲开他的动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
另一边的秦家后院。
日暮西斜,小楼门前的石阶上垂头坐着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百夜。
他手背上绑着染血的绷带,脸色暗沉,胡子拉碴。
邱扬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模样,那一瞬间他终于忍不住咬牙红了眼眶。这些天他看着他一点点消耗自己,不进食,不说话。
从秦宵嘴里套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没在他手里讨着好,然后他就把秦宵一直锁在地下室里,每天处理完必要的事情就会在里面待上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分不清他手上脸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秦宵的。
这样下去,邱扬真的怕他手里沾上秦宵的命。
“秦哥。”邱扬走上前蹲到他身边,开口说:“警察在查秦宵的去向,咱们不能一直关着他。”
秦百夜抬起头来,他没搭理邱扬的话。
嘶声问:“霍家有消息没有?”
“没有。”邱扬有些不忍心般摇头,“霍家那边说什么都不肯松口,我们的人根本探不到一点消息。后来我们退而求其次让霍家拿出黎……小川之前的物品,他们也不同意。”
“不用了。”秦百夜双手抹上脸,“人都没有了,东西拿来又有什么用。”
邱扬恨声道:“是秦宵该死。”
“我也该死。”秦百夜说。
邱扬落下眼泪,“秦哥,这事儿真的不怪你。”
秦百夜自嘲笑了声,接连几天的耗心劳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且憔悴,丝毫没有了当初那个年轻俊朗的秦老板的样子。
毕竟怎么能不怪。
秦百夜对秦宵,对当年偷偷把小川关起来的那些人,对后来的参与其中的书奕轻有多恨,那对自己的恨就要多上百倍、千倍。
他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把他留在那里,恨自己不够强大。
恨多年后他们明明相隔那么近,为什么没有认出他来,他都已经心软了,为什么还是做了当初一样的选择。
恨到每一夜都挺听见小川小时候喊哥哥你要早点回来的声音,恨到后来那个站在木楼上的年轻无言的影子,自虐般一遍遍在心里回想。
秦宵真真切切报复了他,让他整个余生都不得安宁。
秦百夜哑声问邱扬,“有书奕轻的消息没有?”
“没有。”邱扬摇头说:“除了那天在走廊里最后一次见他,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书家如今算是彻底从盛京销声匿迹,这么大动静也没见他出来。”
“那还继续找吗?”
“找。”秦百夜眼神黑如暗夜,哑声开口说:“我接近他目的不纯,他转头就算计了我秦家两兄弟,因果报应也罢,总归该有个了结。就是把整个盛京市翻过来,也得把人给我找到。”
“好。”
秦百夜反手撑着石梯站起来。
他脚下不稳,整个人晃了晃。
“秦哥!”邱扬急着要扶他。
秦百夜挥手把人挡开,看着天边恍惚说:“等我也跟着下去接他那天,他大概也不会想见我。”
邱扬整个人如遭雷击,他从来没在秦哥的身上看见过那么深沉的难过和颓唐,历经两次类似的情况像是压垮他多年所有的坚持和努力。
黎非凡的死讯带着走了一切生机。
好在上天并没有那么残忍。
黎非凡提前被霍家二爷带走的消息,终于是在当天晚上就传了出来。
彼时的秦百夜刚解决完当年最后一个秦家人的事,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一把将人拽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下属被自己老板的眼神吓了一跳。
结巴道:“霍家那边传出来的,说是黎非凡没事,这些天一直在玉京园养病呢。”
“病了?!”秦百夜脑子里只跳出了这一个信息,立马问:“人怎么样?”
邱扬也刚从这个消息了缓过来。
连忙拉着秦百夜的胳膊说:“秦哥,既然霍家说没事,就证明一定没事,放心。”
秦百夜松开人,跌坐回椅子里,缓缓:“还活着。”
他像是刚从这个消息的冲击里回神。
然后失态一般不顾在场还有其他人,双手捂着脸久久没有动静。
传消息的下属看着老板的反应有些手足无措,他们只是负责打听消息,根本不知道内幕。所以也不知道霍家二爷身边那个小情人没出事的消息传来,自己老板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
紧接着自己也离开,带上门。
他想这个时候秦哥是需要私人空间的。
黎非凡真正见着秦百夜是在一个完全没想到的场合之下。
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霍七那个公司也装修得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