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解释,“薛谷贵不在上京,下山寻太医又太耗时间,为今只有找他,死马当活马医了。”
天坤道人一听就不乐意了,眉宇间的笑意散去:“王爷,你此话说得贫道心里甚是不服气,定要与你好好说道一番!……无忧,你带王妃与偏室休息,贫道一嘴难敌二手,可不想再在人数上矮人一头。”
无忧是天坤道人的好徒弟,闻言,立刻引着夏朝生往屋外走。
夏朝生瞧了瞧满脸阴郁的穆如归,觉得就算打起来,九叔也不会输,便安心地跟着无忧去了偏室。
几滴冰冷的雨水从屋檐跌落,顷刻间粉身碎骨。
穆如归的神情在夏朝生离去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的阴郁不再是对着天坤道人,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慌乱与恐惧:“可是本王的王妃,身子有何不妥?”
天坤道人高深莫测地摇头,直逼得穆如归额角绷起青筋,才拂开衣摆,弓腰深深行了一礼:“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什么?”穆如归的心微微一跳。
天坤道人却不肯再说一句话,将手里的叫花鸡放在早已备好的碗碟中,慢条斯理地剥去外层已经焦黑的荷叶。
穆如归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
他眼里泛起淡淡的茫然,这丝茫然很快就被春雨一般缠绵的惊喜浇灭了。
穆如归的身形微微摇晃,眼底涌起可怖的疯狂,须臾,又都尽数散尽。
“他的身子如此亏虚,如何经得住……”
“王爷无需担心,王妃已有大造化,只此一胎,并无不妥。”天坤道人摇头,“只是王妃毕竟是男子,且曾经遭遇过大变,在胎儿稳定下来以前,王爷还是不要告诉他得好。”
“朝生并不是胆小之辈。”穆如归明知天坤道人说的是实话,还是忍不住蹙眉反驳。
“王爷误会贫道的意思了……贫道并不是说王妃担心,而是觉得王妃的身子,暂时经不起大悲大喜。”
穆如归抿起了唇。
“不过,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心。”天坤道人终于将荷叶与叫花鸡剥离开来,“贫道还是那句话,王妃吉人天相,必定会一生顺遂……如果当我玄天观的弟子的话。”
穆如归逐渐缓和的眉眼,在听见天坤道人的最后一句话后,彻底扭曲。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室,徒留天坤道人对着叫花鸡,摇头叹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苦已经渡完,你又何须如此着急?”
天坤道人刚感慨完,穆如归又绷着脸回来了:“鸡。”
天坤道人:“……?”
穆如归见他不动,不耐地重复:“给我。”
天坤道人:“……”
天坤道人觑着穆如归腰间的长剑,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还散发着热滚滚的蒸汽的叫花鸡递到了穆如归手里。
穆如归满意地颔首,端着碗碟,再次出了内室。
穆如归走向偏室的脚步,前所未有得轻快,心脏也迟缓地开始加速跳动。
天坤道人的话,无异于一声闷雷,在穆如归的耳边炸响。
他甚至不知道心里还剩什么情绪,那么几炷香的时间,心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夏朝生而已。
如今,那些惊喜、担忧与浓烈的欣喜一起涌出来,饶是淡然如穆如归,嘴角也有了绷不住的笑意。
而在偏室用着茶点的夏朝生,忽地又是一呕。
无忧哪里有天坤道人的医术?
他连诊脉都不会,只能看着夏朝生干着急。
夏朝生这些时日已经干呕习惯了,扶着心口,等着恶心的感觉褪去,无所谓地喝了一口茶:“无妨。”
“当真无妨?”无忧忧心忡忡地尝着茶点,生怕有什么不新鲜的东西掺杂进他的饮食。
“自然无妨,若是有事,方才天坤道长诊完脉,定然要将我留下。”
夏朝生说完,兀地怔住,丝丝怪异的情绪在心底盘亘。
九叔不是莽撞之人,怎么会和天坤道人争吵起来?
……定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夏朝生的心猛地一沉,掌心跌落在小腹边,不安地颤抖。
难不成……难不成……
夏朝生的面色也跟着白了起来。
他想,难不成是自己的病真的到了药石无救的地步,又或者,天坤道人算出了他这一世早夭的命数,私下里与穆如归交底?
前世的回忆纷至沓来,夏朝生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手里的茶盏“啪”得一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作者有话要说:夏朝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是不是要没了呜呜呜呜九叔呜呜呜呜
穆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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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夏朝生瞎想,实在是先前,天坤道人给他的批文,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天坤道人算出了他重生的秘密。
无忧刚落下的心,就因为摔碎的茶盏,再次悬了起来。
这如何是无事的模样?
明明就是出了大事!
“请王妃在这里休息,我去师父那里细问。”无忧连滚带爬地冲到偏室门前,门一开,撞上了端着叫花鸡的穆如归。
无忧:“……”
无忧眼巴巴地望着鸡肉,心不在焉地行礼:“王爷来了?”
穆如归把装着鸡肉的碗碟藏在身后,冷声质问:“王妃呢?”
“在里面,在里面呢。”无忧口水连连,闻着香味,又跟了回去。
只见夏朝生魂不守舍地坐着,面色发白,咬着下唇,时不时哆嗦一下。
穆如归慌忙走过去:“朝生?”
“九叔……”他恍然回神,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眼里闪过几点泪花,“九叔。”
“我在。”穆如归将夏朝生拢在怀里,不善的目光落在了无忧身上,“他同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夏朝生揪着穆如归的衣领,心里涌起酸涩的情绪。
他想,原来上天给予他的,真的只有这么几年的恩惠。
他不该太贪心。
世上能有几个人,和他一样,拥有重生的机会呢?
可夏朝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要想到命不久矣,心里就涌起巨大的无助与彷徨。
他窝在穆如归的怀里,难过得直吸气。
穆如归不知道夏朝生与无忧说了什么。
在他这里问不到答案,只能去瞧无忧道士。
无忧道士顶着令人胆寒的目光,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前,想走不敢走,要留不愿留,最后哭丧着脸提醒:“九王爷,那叫花鸡……要凉了。”
“叫花鸡……刚刚那只叫花鸡?”夏朝生的难过暂时被好奇压下去,从穆如归的肩头抬起头,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穆如归失笑,低低地“嗯”了一声:“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