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程骁南家人们的善意不打扰,从除夕到初七,几乎都是他们两个人在家独处,只有一天例外——
初六,复工前一天早晨。
季苒突然跑过来了,到底是女人,难过崩溃时也还是比沈深细心些。
怕吓到虞浅和程骁南,没有直接按密码进门。
她敲了敲门,红着眼睛站在门口:“虞浅南哥,我、我可能要打扰你们一会儿了。”
话都没说完,眼泪先掉下去,砸在尖头皮鞋上。
虞浅把季苒拉进来,和程骁南一起陪着她,听她哭着讲完,才知道是沈深出去参加了个同学聚会,昨晚回来挺晚。
季苒早晨收拾东西,发现沈深昨儿戴出去的围巾上,有一抹口红痕迹。
这事儿,旁人不好劝。
程骁南也很少见季苒哭成这样,他坐在虞浅身边,偷偷用膝盖碰了碰虞浅的腿,看她一眼,无声问,怎么办?
能怎么办,总得问问沈深,到底他围巾上的口红怎么回事儿吧?
两人对视两秒。
随即,程骁南拿了手机起身,去阳台打电话:“还有心情睡觉呢?滚过来,季苒跟我这儿哭呢。”
季苒听到程骁南打电话,哭着喊:“你叫他别过来!我不想见他!”
看季苒这样子,肯定是没吃早餐。
虞浅默默拧开一瓶燕窝,放到季苒面前,还给拿了小勺子,让她先喝点,垫垫肚子。
说是等沈深过来说开了,再一起出去吃午饭。
“能说开什么,高中同学聚会有什么可聚的?还和隔壁班搞联合聚会,我和沈深还有南哥都是一个班的,我怎么不去?南哥怎么不去?”
“就他朋友多?真的是去聚会?我看他是浪去了,看高中那帮女同学去了!”
“昨天晚上喝到大半夜才回来,烂醉,倒床上就睡,气得我都没睡好。”
“他要是解释不清楚围巾上的口红,我看婚也不用结了!”
程骁南拉了把椅子坐下:“先别放狠话,听听沈深怎么说。”
沈深住得不远,来得也算快,季苒刚喝了半瓶燕窝,玄关就传来按密码的声音。
其实沈深也还懵着呢,他昨儿出去同学聚会估计是喝大了,还没睡醒,就听程骁南打电话,说季苒在他家哭。
沈深也是一脸懵逼,脸都没洗就跑来了。
沈深进门没顾得上和虞浅和程骁南打招呼,眼里只有季苒红肿着眼睛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她受了万般委屈似的缩着肩膀,许是听到他进门的声音,把哽咽全都憋回胸腔,单薄消瘦的肩都跟着抖了两下。
沈深赶紧往她身边凑:“苒苒,怎么回事儿啊?哭什么?昨儿和我妈做美甲她说你了?甭理她,她更年期,就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你喜欢什么颜色就做什么颜色,美甲又不是做给她看的......”
程骁南从沈深身后走过来,踢他一脚:“少往阿姨身上扣锅,和你妈没关系,季苒说你围巾上有女人口红,给解释解释。”
沈深抓了抓头发,对季苒说:“什么口红啊?有也是你的啊,我哪接触过别的女人?”
“你滚你滚你滚,我从来不用那种颜色的口红,老女人才用!”
“不是,那我真的冤枉,真没接触过女的啊!”
沈深举了三根手指发誓,“我要和别的女人有什么,我天打雷劈!”
季苒不理沈深,转过身,忍着眼泪继续吃燕窝。
这样的场合,就不适合旁人在了。
程骁南拉着虞浅推开暗门,两人上了阁楼,把空间留给那俩吵架的。
虞浅迈上台阶,不怎么放心地问,他们没事儿吧?
“出轨沈深应该是不会,他没那个胆儿,养猫都不敢养母的,怕季苒吃醋。这事儿多半是误会。”
程骁南走到阁楼门边,人往门框上一靠,捏了捏虞浅的手腕,“别操心,他活该,同学聚会有什么可去的,非要去嘚瑟,让他自己解释去吧。”
季苒说过,程骁南和他们是一个班的。
虞浅也就顺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没去?”
“没意思啊,处得好的朋友私下都聚过,连老师那边也都送过礼了。剩下一帮关系一般的,上学时候都不见得说过几句话,这又毕业这么久。八百年不见了,谁是谁可能都分不清,聚个什么劲儿?”
程骁南不怎么喜欢这种聚会。
他一个不喝酒的人,去看那帮不是特别熟悉的过去同学喝多了群魔乱舞?
还不如在家里陪虞浅看电影,边处理工作邮件边看虞浅做瑜伽都比聚会有意思。
有一些同学情分,就是要留在校园里的。
同过去那些艰苦备考的岁月一起,留在过去。
再聚多少次,也不会有那样共同奋斗的日子了。
程骁南说:“再说了,我高中时候那么受欢迎,去了万一有女孩对我旧情复燃,姐姐不吃醋?”
虞浅回他淡淡一睨:“有多受欢迎?”
被她这么一看,程骁南有点心虚:“......开玩笑呢,高中时候我连同桌都是沈深那货,哪有机会接触女孩。”
程骁南坐在一方矮柜上,握过虞浅的手背吻了吻:“吃醋了?”
也就是这会儿,终于哄完季苒的沈深上楼了。
正好听见程骁南这么说,人还没到阁楼顶上,拆台的声音先到了:“虞浅吃吃醋那是应该的,南哥当时多受女孩欢迎啊,附中校草呢!我和他同桌总收到不少情书什么的,让我转交给他。高中三年一封给我的都没有,全是给他的。季苒这波疑神疑鬼,太草率,要我说,虞浅和你醋一醋,让你跪跪搓衣板......”
后面的话,沈深没说。
他走上来瞧见程骁南,人就怂了。
程骁南“啧”一声:‘哄完了?哄完了滚吧,我们要和季苒去吃饭。’
“吃什么啊?我也去,我又没做错事儿,凭啥吃饭不带我?”
沈深嚷嚷着,还点了家饭馆,“哎,咱去学校那边那家石斑鱼吧?是不是还没带虞浅过去吃过呢?”
沈深围巾的事儿确实是个误会,刚才高中语文老师还在群里问,是谁拿错了围巾把她的戴走了。
沈深很是无奈地辩解:“不是,我再怎么,我也不能和语文老师有一腿吧?”
一起吃饭时,沈深和季苒已经恢复如常,又成了互相斗嘴的模式。
饭后,季苒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闹了个乌龙。
她摸着有些浮肿的卧蚕,说:“都出来吃饭了,我就索性通知了吧,我和沈深婚礼日子定下来了,5月28日,请柬还没做完,做完给你们送过来。”
虞浅点头:“恭喜。”
“你和南哥也快点啊,别我家孩子都会跑了,你俩还没办婚礼。”
虞浅看了程骁南一眼,他正不怎么耐烦地听着沈深和他讲同学聚会上的事儿,哪个男生又吹牛逼了,哪个女生嫁了个有钱人在饭桌上炫富,哪个老师又发福了......
可能是实在不乐意听,程骁南拿了一块餐后果盘里的西瓜塞进他嘴里:“闭嘴,让我消停会儿。”
虞浅收回视线。
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正式地提到过“结婚”和“婚礼”这样的事情。
她在感情上确实算是慢热,从来没有过结婚的计划,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给谁。
这方面程骁南一直很迁就她,都是顺着她的节奏来的。
就连他的家人,也都让她很安心。
鸳鸯锅蒸腾着菌菇和麻辣的鲜香,程骁南夹了鱼片在沸腾汤汁里涮一涮。
手伸过去时,被火锅里溅出来的汤汁烫了一下,他皱皱眉,威胁锅里煮着的丸子:“给我老实点。”
却也没收回筷子,直到鱼片烫到变白紧致,才夹着放进虞浅的调味碟里,让她吃。
虞浅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想到结婚的问题。
如果要嫁的人是程骁南,似乎也不坏。
程骁南是那种很让人羡慕的、不易留疤的体质,之前手臂上的烫伤,早已经痊愈,连个暗沉痕迹都没留下。
除夕过去后,到了全国复工时,他手背上的伤口也开始痊愈,结痂脱落。
这天早晨,虞浅说她要去交管站交罚款,程骁南还有那么一点意外。
毕竟虞浅从他认识时就开着一辆红色跑车,车技也不错,她又不是一个急躁的路怒,开车四平八稳,很难想到她会有违章。
况且他们住在一起,上下班都是同行,虞浅那辆车子,也实在很少有开出去的机会。
到交管站门口,程骁南正好接到个电话,没陪着虞浅一同进去。
等虞浅出来,程骁南正好收了手机,帮她拉开车门,才问:“扣几分?”
“6分,200块。”
“挺多啊,干什么能扣6分?”
“逆行。”
“嗯?逆行了?”
程骁南把虞浅那侧的车门关上,自己坐进驾驶位里,扣好安全带才说:“没见你去哪啊,怎么还逆行了?”
虞浅也在扣安全带,语气平静地陈述:“医院。”
最开始程骁南没反应过来,猛地回眸,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才去了医院。
过了几秒,他才想起来,虞浅最近一次去医院,是除夕那天听说他受伤。
程骁南发动车子的动作停了停,不嫌麻烦地解了刚系好的安全带,侧身过去吻虞浅。
“都说了是小伤,让你别担心。”
像沈深喜欢季苒那种爱憎鲜明、所有情绪都展现在脸上,连爱意都丝毫不隐藏的女人。
发现他围巾上的口红印会大喊大哭,把她的在乎和委屈毫不保留地展现出来。
所以有时候,沈深会问程骁南,南哥,虞浅天天的在想什么,你知道么?我觉得她属于我永远看不懂的那类女人。
每每这种时候,程骁南都会把沈深凑过来同他说悄悄话的脑袋推开,告诉他,那是因为他脑容量不够。
程骁南懂虞浅。
他懂她的慢热、也懂她的情绪隐忍,深知她并不冷漠苛刻。
她是有温度的、内心柔软的。
是他最爱的。
虞浅从来没和他说过,那天去医院的路上她到底有多焦急。
但她这样的老司机,居然逆行。
足以说明她当时的所有担忧和心神不宁。
她的爱是早春的风,同体温相近地绵绵拂面。
不强烈,却也暖。
令人心旌随之动摇。
二月兰盛开时已经是4月份,程骁南开车带着虞浅去他当年和朋友烧烤的郊区水库边。
他们去的前一个星期,郊区都在下雨,等他们去时,树林里萦绕着水气,二月兰遍地盛放,像迷蒙着雾霭的油画,的确很美。
草丛叶片上沾染着未消的晨露,程骁南把车子停在浅水滩涂旁,他侧头看一眼虞浅,总觉得过去的7年多时光,恍如隔世。
上一次他来,还是虞浅出国前。
那几天他正好心情不怎么样,刚听过虞浅手机里韩初的语音,钻了个牛角尖觉得虞浅喜欢学霸,不喜欢他,虞浅也碰巧几天都没联系他。
各方情况加起来,程骁南每天在学校都像个行走的制冷机。
淡着一张脸,也不同人说话。
连班主任老师都打趣过,说程骁南这气势,比他都骇人。
还是身为同桌的沈深看不下去,在周末硬是拉了程骁南出来,说带他散心。
几个男生租了烧烤炉具,买上一大堆穿好的肉串,在水库边准许烧烤的地点野餐。
程骁南对那些肉串鸡翅没有兴趣,对水库钓鱼也兴致缺缺,男生们在空地上骑摩托,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几次垂着头看手机,虞浅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发给他。
程骁南心烦意乱,发誓她要是不理他,他也绝对不会再主动了。
但不经意回眸,程骁南突然瞧见身后树林里的二月兰,深紫色浅紫杂糅在一起,开得密集,跟油画似的。
他那天下意识拿起手机,找到对话框,想拍照发给虞浅,最后都克制住了。
自嘲地想,我一个备胎,发了人家也不稀罕。
沈深他们几个男生从不远处一家破旧的小商店里,搬来了整箱的啤酒,已经起开一排,叫程骁南:“南哥,你不喝点么?”
“不喝。”
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了身后的树林几眼,有些妥协地想:
等虞浅联系他吧。
等她联系他,他就约她来这边,给她烤肉,给她买饮料,带她看树林里美得像油画一样的二月兰。
等着等着......
虞浅就出国了。
这么多年,程骁南也没再来过。
当年可以烧烤的岸边已经立了告示,说禁止明烟明火烧烤野餐。
程骁南把车窗按下去,任春风携着草木清香吹进来,指着不远处一片木栏凉亭给虞浅看:“原来那边是一个特别破的小商店,牌匾都没有,用白色油漆在砖墙上写着‘商店’字样,现在改得居然还不错。”
虞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不错。
还有人站在凉亭里,用手机自拍。
程骁南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一笑。
“笑什么?”
“你回国之前,我梦见过带你来这里,现在也算是,美梦成真了。”
几年时间,程骁南已经把“Eleven”越做越大,名声也渐渐传开。
于是他开始尝试,按自己的了解,向国外、向虞浅周围的摄影以及模特圈子,传递自己公司信息。
但虞浅已经过了最缺钱的那段时间,对工作十分佛系。
后来,辗转各方资源,靠着老程的关系和他自己的人脉,程骁南做了新的尝试,他找上了彼得·潘相熟的设计师们。
渐渐地,彼得知道了“Eleven”,而且虞浅本人在几个月后,终于亲自向“Eleven”投了一份简历。
程骁南看到简历那天,很早结束工作,回到家里。
他拼完一小份乐高,依然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入睡后,梦到了这片二月兰盛开的树林。
“只是梦到来看风景?”
当然不是。
梦里比现在这种静坐在车上看花可刺激多了,他梦见他把她压在蓬松的花丛里,解了她的扣子......
程骁南偏头咳一声,没明说。
下车遛弯时,遇见当地的一位老大爷。
听老大爷说,这边都在规划重建,保不齐今年这片树林也要重新修葺,听说是要变成一个小型森林花园。
“这些花还会在么?”虞浅突然问。
“那可说不准喽,这东西又不值钱,最普通的杂草野花了,花期又不长只有春天开。要是上面拨款重修,怎么也得种些观赏性高的的花。玫瑰百合不种,也该是串串红、千头菊花吧?”
这片林子老大爷年年看,看了几十年,估计也看腻了,语气里多有期盼。
他希望能重新规整,变得更高级点。
但对程骁南和虞浅来说,还是二月兰更有意义。
程骁南低头和她耳语:“还好你是去年回来,再晚可能看不到了。”
一切都赶得及。
挺好。
回去前,老程打来电话,问程骁南和虞浅要不要回家里吃午饭,阿姨买到了新鲜的生蚝和三文鱼,可以做刺身吃。
程骁南应下来:“行啊,稍微晚点,我们在郊区水库呢,开回去估计2个小时。”
“郊区水库有什么看的,你奶奶今天打电话来还说,别觉得4月份天气就暖了。这几天要降温让你别带着小浅乱跑,春捂秋冻,也别穿太薄。”
“来看二月兰。”
“什么二月兰?郊区开花展了?”
程骁南说不是,是树林里长的一种野花,紫色的,一开一大片,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