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六)(2 / 2)

问棺 七小皇叔 0 字 2022-05-04

混沌之下,有不老不死之神,众神掌人、鬼、兽三界。女娲伏羲掌人界,鬼君令蘅掌魂界,限制人鬼二界职能的,便是府间籍。

“府间籍书写人类生老病死,书尽后方能魂归泰山,若鬼界擅改人之死期,将人变作了鬼,便是越了界。”

“她原本要嫁与赵老爷作小妾,生三子一女,享三十六年富贵命格,却因我提前赴死。”

“府间籍判她,”五钱的下颌骨动了动,“于泰山府底无间狱,推二百七十八年石磨,磨尽爱恨嗔痴,方入轮回。”

阿音的心里咯吱咯吱地动,仿佛听见了石磨轮转的声音,那磨用她的经脉套着,碾压她的肋骨,将她心脏里微小的希冀碾得七零八碎的。她翕动了三两下鼻翼,一时未回过神来。

“那你呢?”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低声喃喃。那么,泰山府的鬼差呢?

“我被剥夺了面皮。”五钱道。

阿音瞪眼,桃花目抻得胆战心惊。

“我原本不是这么个相貌,被剥夺了面皮后,便只剩一张令人毫无印象的脸,寻常人见了记不住,她见了也认不得。”五钱咧嘴笑了笑,“你此刻闭上眼,晓不晓得我的脸是圆是方,眼皮是单还是双?”

五钱难得说这许多话。自相貌隐匿了之后,他的存在感也一并消失了,话也愈发少,如今话说得坑坑洼洼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阿音耳朵里蹦,吵得她的脑仁嗡嗡作响,千丝万缕怎样也拼凑不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视线,将其搁到石板地上,勉力想了想,脑中竟全然没有五钱的模样。她心头大骇,猛然转头凝视着他。

好似要将他的眉目不服输地记住。

五钱平凡的眉眼微微颤动,无声地笑了笑,笑起来也没有旁人的鲜活,只似一张死气沉沉的树皮。

阿音的眉头扭曲而怔忡地时拧着,不晓得想起了什么,肩膀略微一晃。

第二日烈阳高悬,落到地面时却不剩什么温度,阿音好似仍未自昨夜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直到街头卖糯米麻糖的响器叮铃铃地一敲,才将她唤回了神。

她颇感新鲜地走上前去,背着背篓的老大爷一手执着弯曲的钢铁板子,一手拿着一个锤子往上砸,见吸引了来客,颇有眼力见儿地将背篓拿下来,拨开上头遮掩的糖纸,显出一大片乳白的糖糕。

阿音弯下/身去,瞧那甜香乍起的糖块,正踌躇间,听得一旁的男声道:“来一块。”

阿平俯身对她一笑,仍是前日那身有些褶皱的西装。

老大爷喜气洋洋地应了,手上的响器作了铲子,配合小锤将麻糖轻轻敲下一小块,裹着气泡的硬糖脆生生的,由钢铁的寒气一绕,更显得冰凉沁人。阿音扫一眼老大爷在深秋里冻得皴裂的手,道:“就这些了,包起来罢。”

大爷将糖用报纸包了,叠得方方正正的递过来,接过阿平的钱,这才背上背篓继续走街窜巷。

“喝咖啡么?”阿平说。

咖啡厅里并不暖,好似还比外头凉上一些,南方总是如此,天儿冷时屋里屋外没什么区别,阿音想起北方的热炕,总烧得人脸红彤彤的。

阿平的话语跟从前一样琐碎,颠来倒去地讲了许多见闻,好似要将自己与阿音这些年的分别填满似的,阿音望着他的嘴,忽然觉得这些平淡的经历也不错,那是他话语的出口,却又似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那个世界没什么奇闻轶事,没一点子跌宕起伏,只存在于这个男人连重音都腔调不出来的叙述里。

男人她见得太多,自然明白阿平耐着性子同她说这许多是因着什么,她甚至还在他的双眼里瞧出了一些失而复得与如愿以偿的激动。

可让她恍惚的却是,她也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花费时间听他说这些无聊的话。

她心里蠢蠢欲动的疲惫和向往在作祟,她开始梳理自己一塌糊涂的人生,自六岁起便开始漂泊,永远不晓得下一岁在哪里度过,可阿平令她能一眼看到头,看到一院三餐,甚至几个绕膝的孩童。

阿音从前爱着一个居无定所的李十一,后来纠缠了一个天差地别的阿罗,如今她对着一杯温水一样一眼尽窥的平凡。

阿平讲得有些热,额头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又揣回去,终于开始问阿音:“你到这里,是为着什么呢?”

阿音眼神儿懒洋洋地一绕,肩膀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背上,漫不经心道:“原本要上缙云山,找一样东西。”

“缙云山?”阿平却陡然变了脸色。

“怎么?”阿音斜眼看他。

阿平又擦了一把汗:“这山我前两年去过,十分邪乎。”

阿音拧眉,李十一尚且遭了暗算,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竟能从那山上下来?

阿平道:“上两年我刚到重庆时,便歇在缙云山脚下,一日入了那山里一老墓,竟霎时天旋地转昏死过去,待我醒来时便躺在洞外,我急忙下了山,再未上去过。”

“老墓?”阿音重复。

“是,”阿平点头,回忆了一番,“在缙云山西南面,山脚往上不远处。”

阿音咬唇思量几秒,起身拎起大衣套上,手包里摸了几块银币搁到桌上,趁阿平还未张口时堵了他的话:“糖你请,咖啡我请。”

“多谢。”她扬扬眉头,踏着鞋跟儿施施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