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唐劲深呼了口气,艰难地牵动着唇瓣,“其实我有可能不是唐家的子孙。”
“神经。”夏予馨骂了声,压根不相信他的话,知道他肯定又是在逗弄她,“你能不能别老开玩笑,而且还是可笑度这么低笑话。”
“我没跟你开玩笑。”唐劲摇头道,“至少在我父亲眼里,我确实不算是他的儿子。”
她错愕,有些糊涂了,“我不懂。”
唐劲并未立即解惑,拿起酒杯,轻啄了口红酒,在唇腔里品尝到了股又酸又瑟的滋味,“我出生没多久,生我的那个人便抛夫弃子跟她的情夫远走高飞,我父亲倍受打击,不止对公事意兴阑珊,而且整日躲在家里借酒浇愁,甚至到处沾惹是非,得罪不少人,以致于在我十四岁那年,我终是被父亲的仇家绑架了。最可笑的是,在我绑架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我的父亲,因为他对绑匪说,他没有儿子值得他浪费五亿美元赎回。”
说到这,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微微一顿,又喝了口红酒,继续说着那段痛苦的记忆,“自从我懂事以来,只有爷爷奶奶抱过我,父亲甚至连正看我一眼都不曾有过,每次我热情地靠近,他都会以嫌弃的态度狠狠推开。尽管他如此厌恶我,但我却依旧爱着他,因为我体谅他心里的苦,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他别无其他能够陪在身边了,也就像我,除了他,也一无所有般。我们相依为命,彼此拥抱舔弄着伤口。”
被自己最在乎的人厌恶,那该有多伤心呀!夏予馨怔然地注视着旁边的男人,尽管他的俊脸并未表现得太多难过,但她却感觉到他心里无法言喻的悲伤。
“你被绑架,又没人知道,是怎么出来呢?”她对这个很好奇,不想他模棱两可打发过去。
“其实回想起来,被绑架也是件不错的事啦,毕竟有了那段经验,之后不管面对任何人,处于何种情况,我都未曾害怕过。”
唐劲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绑架我的人是谁吗?听说是当时法国最凶狠的狼人帮派的小混混,他们抓了我,为防我逃跑,便把我整个人浸泡在窄小的水缸里,再用铁锁铐住,也不给吃,如果渴了,我只要低头喝缸里的水就可以了,我很庆幸当时没有小解,不然还真是头疼”
不会吧?夏予馨简直不敢想象当时他的情况会如此之糟糕,她咬着唇,心微微揪紧,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继续听他说下去。
“这还不算什么,就被他们绑架了,处于那种环境,对于十四岁的我而言,依旧不觉得害怕,甚至有把握自己会获救。只是当看到绑匪打电话给我父亲,亲耳听到他说自己没儿子,还叫他们随便处置我时,我的整颗心都凉透了,觉得自己的世界在一瞬间全黑了。”毕竟当时他是跟父亲住在这边,然而爷爷奶奶长期生活在纽约,他们两位老人家根本就没办法赶来救他。
“那之后呢?你是怎么逃出去的?”夏予馨急急地问,声音有着沙哑,感觉自己仿佛也置于水缸中,与他一起承受着刺骨的寒冷。
“之后?听起来一点都不有趣。”他冷笑一声,语气中涌动着阵阵狂潮,“逃出来很简单,没有利用价值的我注定得面临被宰的厄运,然而因为从小接受武术训练,尽管有些费劲,但我最后还是逃出来了。只是更大的考验却在后头,因为我被绑架搁置的地方是在个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丛林里,如果我想靠一双腿爬回去,甚至期望遇到个两只脚走路的人,那估计是天方夜谭。”
说到这里,唐劲突然停顿,脸部带着紧绷,眼神里透着幽光,“当时我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直往南走,相信一定能找到回家的方向,可天才零下几度,我很冷很冷,再加上几天都未进食,肚子也饿,只能沿路挖雪来止渴,但那样是不够的,所以到了最后,为了活命,但凡吃不死人的东西,我统统吞进腹中。”
“什么?”她瞪大瞳眸,眼里万分震撼。
“你知道我都吃了些什么吗?”他冷漠地问,反复事不关己般,墨色的瞳眸一片深幽,泛着骇人的冷光,“草,树皮,泥巴,虫子,我都吃过,就算这些东西咽不下,我也会合着冰冷的雪水一起咽下,明明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然而我却一滴眼泪都未掉下来。”
不,不要说了,她不想听!夏予馨颤着手捂住唇,光想象着那画面,心海便掀起了千层浪。
“你知道人在饥饿之时,为了存活,能够做到什么份上吗,你不会想象得到,但那都不重要,因为我最终活过来了,我靠着最后一丝意志等到了救我的人。”他咬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好厉害,好坚强!
“我在医院躺了一周,渐渐康复了,我以为自己会恨那个人,然而当我千辛万苦回到家,听到佣人说父亲在一个星期前自杀,现还躺在医院时,我便恨不起来。而经历过死亡后,我爸的性情才稍稍有所转变,我们父子的关系也变得好了些。”而那段记忆,多年来,他一直将它封存在心底,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且反复告诉自己,他和父亲一直都是那般好,从未有过隔阂,直到今天,他才对外人说。
“至此之后,我便更加奋力上前,不论在何种领域,我都要成为强者,只是我却渐渐地丢了心,丢了自我,变成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硬石头,以致于我未曾及时察觉到父亲竟屡次试图自杀,最后跳海身亡,连尸体都未找到!”唐劲举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但最后却发现,他并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
“凶手抓到了吗?”夏予馨整颗心都提到喉咙,懊悔着刚才提自杀二字。
“没有,但我知道是谁,我差点就能取了他的性命,可惜……”
“可惜什么?”
唐劲回眸望着一脸纯真的夏予馨,扯了扯唇,“到了关键时候,我放手了?”
“你怎么会?”夏予馨震愕不解,知道他不是个到手了便会放开的男人,看他对她就知道了。
“因为如果我不放手,那么我就会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包括财富名誉面貌,甚至自由,但我不能再失去自己最爱的人了。”唐劲紧紧地捏住酒杯,鼻端涌上一股酸楚,“包括你,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恨我恨得想要取走我身上所有的一切,我都没意见,也绝不会反抗,但我只拜托你一件事,那就是好好活着,幸福地生活。”
闻言,夏予馨浑身一颤,心乱如麻,目光满是哀伤地凝视着他,心脏因他所说的话正剧烈地紧缩着,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从失去记忆见到他的第一眼,她便觉得唐劲冷酷无情,但听完他叙说的故事,她感觉到他胸口处流淌着的也是热血,而她竖起的城墙也在一点点地瓦解,慌得她不知所措。
夏予馨失魂落魄地摸索着桌上的酒杯,微微颤抖地握紧,一口一口地喝着,温热的酒精入肚,却始终温暖不了她越来越冰寒的心房,全身止不住地剧烈抖动。
她的头和心绪都好乱,完全听不下去了,哪怕是一丁点,她都觉得自己有可能会无法承受,然后会随时晕倒。
“对不起,我……我困了想回家。”
她率先站起身,脚步慌乱地走出了包厢,而唐劲也未问什么,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在车上,他们也始终未说话,而一回到家,夏予馨便急急地躲进了浴室里。
她快速地拧开了蓬蓬头,水顿时倾泻而出,猛烈地击打着她羸弱的身子。
头发,衣服,统统都湿透了,渐渐地,她感觉脸颊也湿了,满满的都是水,就连眼睛也正一滴一滴地挤出水来。
她不承认那是眼泪,因为她没理由哭,也不应该哭,尤其是因为他,夏予馨如此坚定地对自己说道,然而却不受控制地感到悲伤。
“你到底在干嘛?”低沉沙哑的声音蓦地从夏予馨的身后传来。
她心一惊,猛地转过身,努力地想要睁开已然酸疼的双眼,然而却始终没办法将眼前的男人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