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童年(2 / 2)

“……”

两年之后,杏花城上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利骨鸟,成日里凄厉长鸣,扰民不说,饿了就俯冲下来抓肉抓菜,眼神还不大好,经常将屋顶捅出大洞,搞得全城都惴惴不安。

这种鸟飞得极高,皮肤又硬,寻常的结界与符咒完全困不住,小城里的人们实在拿它没辙,便送了封书信,向三百里外的长晋宗求助。那么在长晋宗的人抵达之前,要怎么安抚这只似乎正在越来越暴躁的鸟呢,城主颁布命令,家家户户轮着将吃食挂上高塔,供它日夜取食。

谢刃怀中抱着剑,站在街头远远看着大人们忙碌,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养着它?”

宁夫人往篮子里挑选着鲜果:“不是养着它,而是哄着它。”

谢刃摇头:“没意思。”

宁夫人笑道:“那阿刃说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就连抓都抓不住。”

“谁说打不过了?”谢刃把嘴里的糖咬得“咯吱”响,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中盘旋的黑影,“我拆了它的翅膀!”

水果摊的老板娘听到这话也笑了,当然不是欣赏称赞的笑,而是“小孩子知道什么”的笑,属于来自成年人的善意嘲讽。谢刃也不与她辩,只用手指在空中虚划,模拟着降服魔鸟的步骤。宁夫人付完果子钱,还想着再去买些糖糕,利骨鸟却再度有了动静。

城中百姓对它俯冲前的姿态已经很熟悉了,这阵也并不怕,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肉已经挂满了高塔,吃三顿都足够。

但谁也没料到,利骨鸟约莫是吃腻了牛肉,这回竟没有再飞去高塔,而是收起双翼,直直俯冲到最热闹的集市边缘,张开利爪如刺,抓向了一名三四岁的奶娃娃。

周围的大人都懵了,有人惊呼:“不好,这畜生要吃人!”

伴随着呼声的,还有连成一片的拔剑声!众人纷纷冲去救人,却有另一道黑影如风席卷,先是单脚踩上肉摊,借力往上一跃,再用右手牢牢抓住那恶鸟的足踝,被它带着飞上高空。

“阿刃!”宁夫人大惊失色,想要将儿子带回来,又哪里能追得上。全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齐刷刷抬起头,看着利骨鸟带人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一个黑点。

“快,快些去追!”

“所有人都过来!”

“快些,有孩子被鸟抓走了!”

集市上闹成一片,修士们纷纷御剑,哪怕追不上,至少也要紧跟着。谢员外正在书房里喝茶,突然听到外头闹成一片,立刻就觉得,八成又是儿子闯出祸,于是赶忙跑出来一问,眼前顿时就黑了!

“谢员外,你先别急,大家都跟着呐!”

“跟着,跟着有什么用啊!”

他看着天上已经高不可见的利骨鸟,膝盖都打颤。

谢刃的膝盖也在打颤。主要是实在太冷了,这只巨鸟飞得太快太高,让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间,眼看霜雪已经覆了满手,他当机立断抽出佩剑,咬牙往下一刺,红莲烈焰骤起,烧得利骨鸟尖声惨叫,身体也猛地一坠,谢刃的心脏差点被震出来,他惊魂未定地抓紧鸟翼,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又是一剑!

“当啷”一声,钝剑断为两截,但引出的烈焰倒是未断,如毒蛇缠上了利骨鸟。风吹得火势越发高涨,很快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阿刃!”谢员外急疯了,也不管儿子能不能听到,大喊道,“御剑!”

谢刃听到了,但他没剑可御,眼看火就要烧到身上,只能挥拳砸向利骨鸟的头骨,逼迫其往下飞。

这下满城百姓也急疯了,大家看着从高处坠落的巨大火球,眼神都很绝望——这一下子掉下来,不得毁半座城?

“爹!”当利骨鸟下降到一定高度时,谢刃闭眼一跳,谢员外飞身接住他,来不及检查伤势,只将儿子往地上一丢,自己御剑冲向燃烧的大鸟,想驭它再度飞往高处,至于飞往高处要如何下来,谢员外大抵是没想过的,也来不及想。

总不能看着半座城毁、数百人亡吧?

宁夫人脸色惨白:“相公!”

谢员外趴在巨鸟背上,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胡乱勒住鸟颈迫使它往高处飞,却被一张大网给兜了下来。

“相公!”宁夫人赶忙扶住他。

谢员外黑漆漆的,泪流满面地问:“怎么回事?”

“长晋宗,是长晋宗的人!”

“太好了!”

“仙师们终于来了!”

长晋宗的弟子们在将谢员外扯下鸟背后,便用阵法困住利骨鸟,带着它一道往城外荒无人烟处飞去!

城中掌声雷动。

谢刃挤过人群跑过来,谢员外撑住他的肩膀勉强站直。他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在他后颈重重拍了两下:“先回家。”

宁夫人一手扶着相公,一手牵着儿子,一家三口沿着街边,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当晚,杏花城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宴,用来庆祝长晋宗的仙师们降服魔鸟。

谢府里也摆了一场小小的宴,宁夫人亲手做了几道菜,给父子二人压惊。谢刃吃了几口,还是心虚,便问道:“爹,你怎么不罚我了。”

谢员外替他夹菜:“你想救幼童,斩恶鸟,这份热血好得很,往后几十年都不必改。要改的,是学艺不精又爱逞强的毛病,所以下回做事之前,要先掂量清楚自己的本事,考虑好出手的后果,你只要能记住这些话,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

“可我差点将整座城都毁了,还差点……”差点连爹都赔上了。谢刃吸溜了一下鼻子,低着头不吭气,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桌上,“爹,娘,我知道错了。”

谢员外笑着摇摇头,将他半揽在怀里哄:“好了,爹没怪你,好好吃饭。”

谢刃依旧包着泪,憋不住汹涌情绪,眼看就要哇哇哭出声,院外却走进来一个人。

谢员外悄声说:“还哭,面子要不要啦?”

谢刃当场就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来人是长晋宗的弟子,他拱手行礼:“谢员外,宁夫人。”

“仙师。”谢员外赶忙回礼,“仙师深夜前来,可是外头又出了什么事?”

“无事,我只是想过来看看小公子。”长晋宗弟子道,“白日里,幸亏有小公子以红莲烈焰焚毁鸟筋,我们才能轻松将它带走,总该来说一声谢。”

谢员外道:“仙师言重了,犬子只是爱胡闹,还险些闹出了大事情,况且若要言谢,也该是我先谢一声救命之恩。”

长晋宗弟子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小公子侠肝义胆,又身怀异骨,天赋非常人所能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将谢刃叫到身边,取出一个锦囊:“区区薄礼,今日降鸟之事,多谢公子。”

长晋宗的弟子,算是名门,能获得对方如此郑重的道谢,谢刃捏了捏手里的锦囊:“我也要多谢仙师。”

“那我就不打扰诸位了。”长晋宗弟子并未多待,他还要赶着回酒宴。

谢员外将人送走后,回来见谢刃正在拆礼物,是一截银犀玉环。

宁夫人道:“长晋宗的弟子每回降妖,事后都要将一枚玉环截断,有多少人参加,就断为多少份。”

谢刃不懂:“为何?”

“拼起来才是一整个圆,合起来才是一整件事,寓意共进共退,缺一不可。”

谢员外笑道:“那咱们阿刃这回,也算是降妖的一份子了,走,跟爹喝酒去!”

宁夫人柳眉倒竖:“他才九岁,你再说一遍?”

谢员外:“……喝水,喝水去,喝果子露。”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背着我带儿子喝酒了?”

“我没有!”

“阿刃!”

“娘,我爹真的没有。”

“你发誓!”

“我不发誓……爹,要么你别瞒了。”

“姓谢的!”

一大一小两个姓谢的都一哆嗦。

谢员外冤枉得要命:“我上回就拿筷子尖给他蘸了一小点,舔了舔。”

宁夫人一听,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一小点就不是酒了吗?你给他舔那玩意做什么?”

“阿刃自己要的。”

“我没有!”

“他有!”

“我真的没有,娘,我爹当时骗我说是果子露。”

谢员外:“……”

谢刃嫌弃死了:“爹,你居然诬陷我,亏我都没有把你前年喂错药的事说出去。”

宁夫人眼前发黑:“这也能错?”

谢员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在一片鸡飞狗跳里,谢刃坐在桌边,慢吞吞地吃着甜羹,顺便看着抱头鼠窜的爹。

哎,大人,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