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斌的声音轻得像纸:“鸟奔高枝落嘛这事儿没解。”
木乃伊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不出声了。驴四儿捂着嘴笑了:“看见了吧蒯组就是会教育人再紧的逼也给他捅宽松了松得皮囊子一样就跟潘东子上面唱的一样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赢展翅飞哪怕风雨骤革命重担挑肩上党的教导记心头”蒯斌突然躺倒声音粗得像驴“党的教导记心头!砸碎万恶的旧世界万里江山披锦绣……”
在这样的歌声里我沉沉睡去。一只老鹰在黑暗的天空中飞翔天上一会儿是雨一会儿是雪老鹰忽然就变成了一只麻雀歪歪扭扭地扎进了一个笼子……我听说在笼子里呆久了有些鸟儿就不再适应天空了它们会觉得笼子更适合自己。是不是我已经像这只麻雀一样适应了笼子里的生活?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外面的一切眼前全是笼子里的一些怪鸟。我跟这些怪鸟一起在笼子里胡乱扑腾扑腾来扑腾去就扑腾到那条熟悉的街道去了我看见王老八在汗流浃背地拆我家的房子我爸爸跟在他的后面帮他擦汗一边擦一边笑我妈在屋后的尘埃里哭我爷爷蹲在西院墙下院墙的影子照得他很黑。我哥在凄厉地叫骂……我一激灵抬腿向前迈去险些掉到铺下这才觉自己是在做梦而监舍里的混乱却是真的。
大铺下面驴四儿跟木乃伊滚到了一起。驴四儿好象认错了公母配狗一般骑在木乃伊的身上大嘴叉子直奔木乃伊的脸好象是在找他的嘴巴要强行接吻。木乃伊奋力躲闪着他的嘴一声接一声地宣布要跟驴四儿他娘睡觉惹得驴四儿越执著地寻找他的嘴巴。我坐起来点了两根烟插到看得津津有味的蒯斌嘴里一根幸灾乐祸地问:“又怎么了这是?”
蒯斌不说话烟全是从鼻孔里冒出来的两只眼睛眯得像皱纹。
眼镜儿用肩膀扛我一下颤着嗓子说:“刚睡下木乃伊就开始‘闹妖’要掐死驴四儿呢。”
此人也就这么大的本事了我笑了开始的时候连金高都想“乍厉”现在的级别也就游荡在驴四儿那个档次上了。
眼镜儿用力吸着从我嘴里喷出来的烟献媚地冲我挤咕眼:“他完了脾气是朝蒯组来的不敢跟蒯组造次拿人家驴四儿撒气了……宽弟有烟没?我家远好几个月没人来看我了……那什么给老哥来一棵?”我把自己抽了一半的烟递给他继续看铺下的两个大男人在温存。驴四儿好象已经嘬住了木乃伊的嘴唇吭哧吭哧地啃。木乃伊直挺挺地受了一阵蹂躏突然爆大吼一声“爷们儿不过啦”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般猛力一摆头横空跳将起来就势抓住驴四儿的脚腕子全身的力气用在双臂上随着一声“去你的吧”驴四儿乔丹手中的篮球一般被惯到了门口的一堆杂物里面。驴四儿王八也似在杂物里蹬了一阵腿儿晃悠起来一指木乃伊厉声谴责:“我奸你老娘!你不照架子来!”我这才看清楚木乃伊的嘴巴彻底“哗啦”了下嘴唇一片烂肉似的耷拉在下巴上上嘴唇肿得撅在鼻子上模样就跟猪八戒被人在嘴上砸了一石头似的。
这下子玩笑开大啦驴四儿不光是严管队和禁闭室的“口子”了弄不好要加刑。我这里正愣着神木乃伊一手撮着下嘴唇一手横着奔了驴四儿。驴四儿的一声“哼”还没哼利索身子再一次进了杂物堆。木乃伊吃了辣椒的猴子一般团团转着好象要找一件趁手的凶器刚把门后的一跟镢柄抓在手里身子就横着出去了身体重重地砸在墙面上倒地的同时屋顶上的浮尘扑簌簌掉下来立刻把他粘成了一只硕大的蜘蛛。蒯斌的影子在杂物与墙壁之间一闪木乃伊又一次腾空而起闷声不响地扎进了杂物堆刚刚站起来的驴四儿又一次被砸了进去。里面的两声哎哟同时响起唱戏一般滑稽。
大家的一声喝彩刚刚落下蒯斌就躺回了被窝屋里旋即没了声响。
我穿好衣服走到杂物堆旁一把拽出了木乃伊:“别跟我解释我都看见了。走跟我去队部。”
木乃伊佝偻着身子翻了一个眼皮:“你算老几?”
我边往外拽软成鼻涕的驴四儿边回了一句:“在这里除了蒯斌就是我老子是劳改积极分子。”
蒯斌慢悠悠地支起了脑袋:“别管他让他继续表演。”
木乃伊的嘴巴流着血擦也擦不干净索性不擦了一横脖子呱唧一声躺在了我的脚下。驴四儿似乎站不住了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木乃伊的肚子上随着一声舒坦的哎哟滑到一边美美地打了一个哈欠。我征询地看了蒯斌一眼蒯斌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是让我报告队长去呢。眼镜儿很伶俐跳下大铺麻利地穿上衣服:“宽弟我去。”
木乃伊被方队长带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着他据说他在严管队里玩自残保外就医了。
驴四儿被关了禁闭三个月以后出来刑期多了一年因为故意伤害。
由于制止重新犯罪行为蒯斌“升官”了当了我们这个中队的“大值星”(犯人头)组长的位置自然成了我的。
又一个春天来了。地里的几个肥料池子开始化冻我们又开始“机动”了继续挖大粪往池子里运等待春耕的时候撒到田地里。我不用拉车子了我当了驾驶员开着装满肥料的拖拉机往地头上送粪“装卸工”有三四个活儿异常轻快。一天拉上个五六趟然后就可以回监区休息了。监区的绿化很好一树一树的桃花装点着空旷的监区让我的心情同样变得空旷与清澈只是天气依然感觉不出多少暖意。看天空只是一片苍灰似乎有一个硕大的冰块儿在上面悬浮着不时让我感到压抑与憋闷感到离我不远的冬天那种寒冷依然围绕在我的身边让我一次次地想要变成一只鸟儿往家的方向飞。
刚出正月的时候可智又来了一次这次是他自己来的他说我妈又住院了我爸爸在医院陪床。可智说林宝宝找了一份工作在街道上的纸盒厂糊纸盒一个月有三四十元的收入。她的脾气也改了整天不言不语下了班就回家陪我爸爸和我妈有时候还带着来顺出来溜达贴着墙根走。金龙回来了好象是提前释放的。金龙一回来就去了我家跟我爸爸解释那件事情我爸听不懂任他说就是不说话。后来他整天跟家冠混在一起。家冠现在彻底混成了一个人物年前他打听到河西的一家酒店生意不错就派郑奎带着几个兄弟去了这家酒店找到经理说自己的“公司”资金周转困难要用一块手表做抵押借五万元钱用一用。吃不住恐吓那位经理只好将五万块钱打到了家冠指定的账户上……临走的时候可智说大宽你在里面不要乱琢磨这些事情只要家里还安稳着你就好好呆在里面争取早一天出去。我的心乱得像鸟窝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木着脑袋送他走了。外面在下着一场太阳雪阳光映照下雪片亮闪闪地满眼乱飞。
那些天我们中队一直在挖大粪我很累走着路都想睡觉有一回竟然真的睡着了带队的一声“入监守法第一条预备唱!”让我一头栽进了路边的草丛。我很想离开这里我想在照顾好我爸我妈和来顺的同时看看下街变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