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当年拼死拼活地将她生下,含辛茹苦拉扯长大,好不容易到了嫁人的年纪,又接连遇上那样的糟心事……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别人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心头肉啊!” “她一个寡妇没了夫家可依靠,我跑去东拼西凑借了银子开了这间铺子, 为的就是叫让她能有个生计……可谁知她这颗心竟是黑的!眼看铺子生意好了,账册不给看,银子也不肯拿出来半文!如此就罢了,这回遇到她弟弟出事,急需银钱救命,我这做娘的就差跪下求她了, 她竟也不肯借给我们应急,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债主活活给逼死!”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啊!” 苗母鼻涕一把泪一把, 伤心悲痛至极,不时还要重重在胸口捶上一番。 她哭着看向嘴角紧绷的苗娘子:“既然是侯爷同意的亲事,我又哪儿敢说个不字!一切只管随你心意就是了!你如今攀了高枝儿,若是不想认我这个累赘娘,我也没话可说,但你弟弟走了,只留下他们孤儿寡母,你若再霸占着这铺子不还,那就等同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她哭得声音震天响,偏偏话也说得清晰响亮,激动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四下议论声嘈杂。 看着那瘫坐地上不停在拍大腿的妇人,王敬勇忍无可忍地请示道:“将军,这妇人言辞间有暗指您仗势欺人之意,是否要属下——” “你就休要帮倒忙了——”萧牧转头看向身侧:“吉画师尤擅与人打交道,想来应有办法应对此等杀招。” 衡玉看着苗母的动作:“确是一记杀招啊……” 这路数瞧着不算高明,却胜在于市井之中最易吸引围观者的注意力,完全不给对方讲道理的机会。 真要存心与之讲理的话, 你这边还没开口,对方的声音就要将你盖了去, 如此不出几個回合,气也要到气死了——且看几番开口,都没能成功说完一句完整话的柳先生此时气得隐隐发抖的嘴唇就可见一斑了。 “不能再叫她这么抹黑我家掌柜的!” 肩上搭着汗巾的伙计再看不下去,快步要站出来。 却被衡玉伸手拦下:“小哥就是那日去城外庄子上,给柳先生传信之人吧?” 伙计一愣,点头。 衡玉露出一丝笑意:“小哥当真是个热心肠的聪明人,想来该知对付此等人,什么法子最适宜吧?” 对上少女明亮狡黠的眸子,伙计怔了怔,再看向苗母,登时福至心灵。 片刻后,萧牧就见那伙计大步来到阵地前,忽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一屁股瘫坐在地:“呜呜呜呜!” 看着突然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哭嚎的伙计,苗母哭声一滞:“?” 便连当事人一时都被震住,更不必提围观之人了—— 在一道道目光注视下,伙计大哭着道:“这世上怎会有我们苗掌柜这么苦命的人呜呜!” “辛辛苦苦支撑着包子铺,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发面剁馅儿,为了供着她那吸血蝗虫一样的娘和弟弟,吃不舍得吃,喝不舍得喝啊,我常常看到她偷偷拿客人吃剩的包子来充饥!” 单是这一句,已足够让人瞠目。 惊!苗掌柜守着一间生意这么好的铺子,竟然吃客人剩下的包子! 柳荀诧异又心疼地看向身侧之人。 苗娘子:……她没有! “有一回掌柜的病得都起不来床了,我提议歇业一天她都不肯,掌柜的哭着告诉我,再有两天就是家里人来拿银子的日子,她要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只怕又要挨打挨骂了呜呜呜!” 伙计大哭着,扯下肩头汗巾胡乱擦着眼泪。 苗母大惊失色,气得面色发青:“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 然而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声音就被伙计接下来的话淹没:“大家伙不信的都看看,上回我们掌柜的脸上被打的伤都还在!” 众人定睛看去,的确见苗娘子一侧脸颊上有着挠痕在。。 苗母刚要开口,只见伙计朝着自己指了过来:“口口声声说待我们掌柜的如何好,可你除了来要银子,何时来过铺子里帮过忙?掌柜的每日累得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时,你怕是正抱着银子笑呢!” “大家伙来说说,平日里谁见过她来铺子里帮忙?”伙计又开始和周围人互动起来。 “这倒真没见过……” “都是苗掌柜的一个人忙活……眼看今年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这才招了个伙计。” 人群中常来的食客们纷纷附和着。 “就因招了我来帮工,她还跑来骂了我们掌柜一顿!”伙计越哭越伤心:“还骂我们掌柜的太傻,不知变通,明明有那烂菜叶死猪肉不去买,偏偏要用那上好的面,最新鲜的菜,还要每日去现割最好的五花肉来做包子,白白浪费了银子!” “……”苗母嘴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她何时说过这种话! 几乎是一瞬间,就有无数道不齿和厌恨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连这种黑心银子也想赚!” “幸亏苗掌柜的有良心……” “食材真有这么好?给我都听饿了……” “那还用说?谁不知道苗记包子铺里的包子最好吃,不舍得用好东西,能做得出来这么好吃的东西?” “……” 见宣传自家铺子的目的达到了,伙计又立即哭着将话题拉回正轨:“我家掌柜的和这位柳先生,男未婚女守寡,明明两情相悦,却因苗家人不允许掌柜的改嫁,我们掌柜的只能忍痛拒柳先生于千里之外……这家人好狠的心,为了让我们掌柜的一辈子给他们做牛做马赚银子,棒打鸳鸯不说,还要颠倒黑白!” 苗娘子微微瞪大了眼睛。 什么……两情相悦? 谷諐 当众说这些,她之后是不是不嫁……都不好收场了? 柳荀嘴角微动,朝伙计投去感激的眼神。 “够了!你在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苗家老二强忍着萧侯在场的威压,开口训斥伙计。 “我可没有胡说,掌柜的之前亲事不顺,你们还要屡屡替她议亲定亲,为的不就是图那些聘礼银子吗呜呜呜!” 苗娘子默然。 这一点……倒是真的吧。 之前那些亲事,都并非是她情愿的。 “我可怜的掌柜啊!被这家人喝血到这般地步,如今连这唯一的铺子,也要被人抢走了,到底要找谁说理去!”伙计甩着汗巾重重拍着大腿。 苗母看得险些就背过气去,深吸口气道:“这铺子原本就是我的,只是交给她打理而已!如今她要嫁人,我想拿回来有什么错!” 这是眼看哭也哭不过,被逼得开始“讲理”了。 肯讲理就好办了。 “你说这铺子是你的,可有凭据没有?”衡玉开口问。 “什么凭据?本来就是我苗家的东西,招牌都写着了!” “此言差矣,铺子归属何人,看的可不是招牌。”衡玉看向苗娘子:“敢问苗掌柜,当初开这间铺子时,可有向官府报备?” 若是在穷乡僻壤处且罢,此处既是营洲城内,想来凡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必然都持有官府准允经营的文书,并每年需按时上缴税金。 苗娘子点了头:“有的,起初只是支个小摊,后来盘下这间铺子后,便独自去了官府立册,按下了指印。” 她咬重了“独自”二字,并道:“我现下便可将文书拿出来,拿去官府评理辨真伪!” “什么立册不立册的……我哪里懂这些!”苗母先是说了句实话,紧接着道:“当初都交给她去办了,谁知她暗地里动这些手脚!看来她早就存下要霸下我们苗家的铺子了!” 衡玉提醒道:“多说无益,一切以官府文书为准。” 听到这里苗母再坐不住了,爬坐起身叫道:“可当初铺子开起来时,就是我出的银子!这铺子理应就得是我的!” “不是母亲出了银子。”苗娘子声音格外平静地道:“是我向母亲借了银子,当初还找了中间人立下了欠条,那些银子,我早就还干净了。” 立欠条是母亲提议的,说只是走个过场。 而她彼时不想被人看轻,本也没想过要白拿家中银子,所以立的也很干脆。 如今她很感激自己的干脆,母亲的“走个过场”。 “……你胡说!” 苗母胸口剧烈起伏着,还要再说时被衡玉打断:“若再胡搅蛮缠,便可定下讹诈之罪,报官处置。” 已经对围观百姓交待明朗之事,就无须再多费口舌了。 “你们根本就是仗势……”苗母话到一半,被方氏一把拉了过来。 “大嫂别犯糊涂,这可是萧侯爷……”方氏不安地低声劝道。 苗母却平复不下来,魔怔了般道:“不行,这是我苗家的东西,我孙子的东西……我今日就是撞死在这里,也不能叫这白眼狼得逞!” 她浑身发着颤,想要挣开方氏扑向苗娘子,然而刚挣扎了片刻,就两眼一翻白昏厥了过去。 丧子之痛与没日没夜的算计,早就将人耗得没剩多少力气了,尤其方才又出了那么一出极考验体力的杀招—— “大嫂!” 方氏忙将人扶抱住,内心却松了口气。 “原来是大嫂弄错了,竟是如此内情,都是误会,误会……”苗家老二赶忙解释道。 “是啊,大嫂可能也是因为庆林的死,受了打击,有些糊涂了!”方氏朝侄女道:“少婷啊,你和这位柳先生的亲事,我们也是没意见的……待你娘醒了之后,我定会好好劝一劝她的!” “不必了。”苗娘子冷冷道:“此事无需你们同意。” “这……少婷,都是一家人,谁家还没吵过嘴呢……” “都消消气……” 那些亲戚们七嘴八舌地劝起来。 看着那些眼看算盘落空,且见她“攀了高枝儿”,又有萧侯在场撑腰,因此都变了张脸的亲戚们,苗娘子无声冷笑。 “你们都不必劝了,也不必演了——我没那么大的气量,今日既闹到这般地步,就再没有修好的可能。今日凡在场者,我都一一记下了,从今后,这间包子铺不欢迎你们任何人。” 方氏脸色一变:“少婷,你这……” 苗家老二脸色难看地扯了扯她:“行了,走……” 一行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带着昏过去的苗母狼狈离去。 围观的人群很快被萧牧身后的近随们疏散。 不疏散也实在不行,热闹看完了还不肯走——没法子,拜佛么。 “侯爷发现了么……”看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衡玉似有所指地对萧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