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都接通了。给妻子寻药路上,他遇见了很多人,被人冤枉追杀,救了秦苏,然后,被她师傅打伤。原来先前那个梦不是梦,那个恶女人真的用闪电劈中了自己。难怪现在全身酸软。唉,胡不为啊胡不为,流年不利,背着几十条人命的冤名,外面还有很多人在追杀自己吧。
忽然间明白到自己的处境,胡不为不由得苦笑。他胡乱的想:“不行,这人间是不能再行走了,还是回到老林里去安全一些……”
只是,事情仍然有些不明白之处,秦苏不是穴道被封了么?她师傅给她解开了?她怎么逃脱?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似乎跟自己相处了很久很久,这种感觉好奇怪……啊呀!不好!难道这里竟然是她师傅的房间?!自己被锁到贼窝里来了?!
一想起暗夜里那个冷酷女人的凶恶言语,胡不为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完了完了,一只……不,两只猴子,一只老的,一只小的,跟一头老虎住在山洞里,猴子的命运还能有个好下场?胡不为着急起来,两个眼睛飞快的在四周寻找,想要筹谋脱身之策。可是头很疼,脑筋不怎么灵光,而且身体沉重之极,一点都不听使唤,这可怎么了得?!他想要抬起手臂,都是千难万难。
“该死!你倒是动一下……”胡不为脸憋得通红,竭尽全身之力想要把手臂抬高,然而那条软东西好象不是生在他身上,只抬起半尺就落了下来,还牵连肩膀一阵扯动心肺的剧痛。
“踏踏踏踏!”门外杂乱的脚步声让胡不为登时气窒,他紧张的绷紧身体,心里咚咚剧跳,只是想:“糟糕!坏女人来了,她……她想怎样对付我?”
白影子又出现在视线里,不过不是恶女人,仍是秦苏。
秦苏的脸凑近床头,这时眼中不再混有其他情感了,只是闪亮着纯粹的喜悦。“胡大哥,我把炭儿给你带来了,”她向床外边说话:“炭儿,爹爹醒了,叫爹爹。”
一个小孩子从帏帐后面转过来,手脚并用爬上床,轻轻说:“爹爹。”他眼中还含着泪花,脸上是一副委屈的表情。看见久病的父亲醒了,小娃娃就把眼睛滴溜溜转着,盯着他老子的眼睛,带着究寻的意味。
胡不为这一下受的刺激不小。两个眼睛睁的快和张开的嘴巴一样大了。
这个……是他儿子?
糊涂再次占据了大脑。他的儿子,刚刚从襁褓中拿出来,换上兽皮……怎么一忽儿就变得这么大了?到底生了什么?胡不为惊骇的看着他儿子,眼睛再不眨动一下。一老一小就这样瞪目相对,互相惊讶的打量着对方。
那脸,那唇,眉峰上那道淡淡的伤疤,甚至那机灵活泼的眼神都很象自己。这……真的是他儿子!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自己错过了什么?“啊……啊……”胡不为吃惊的喊,他象条僵硬的鲤鱼打了个挺,又打了一个……却没能坐直起来,床榻被他摇得一阵乱响。
“啊……”胡不为把探询的目光投向秦苏,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声带:“齐……齐……情……秦……锅……拿……昂……啊……啊……”
秦苏平静的脸庞一瞬间再次涌起波澜。她听懂了,胡大哥在叫她,他想说‘秦姑娘’,他在沉睡了一年之后,仍然记得自己。
美丽的姑娘侧身坐在床沿上,伸手把滑落的被子盖好,“胡大哥,你刚醒,先不要说话。”她温柔的看着胡不为的眼睛,努力控制着心中的情绪。胡不为眼中有茫然,有迷惑,然而那快转动的眼珠子,仍然和秦苏记忆中那个机灵汉子一模一样。
两个相隔年余的形象渐渐在眼前重叠了,最终合在一起,秦苏心情激荡,忽然有种想痛哭出声的冲动。
她快的眨动着眼睛,然而脸上那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胡不为的观察。
胡不为的目光,不住的在胡炭和秦苏的脸上换来换去。想要在两个人的神态容貌上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爹爹。”胡炭又叫了一声,展开短短的五个指头,去抚胡不为额上飞出的几根头。
“大……大……炭……”胡不为说。“啊……啊……踏……”
破舌头!硬得跟木棒一样!胡不为恨得直欲把口中那条僵硬的肉条咬断,从前灵活得可以灿生莲花,现在连自己儿子的名儿都叫不出来,留着有什么用!“踏……踏……烫……”真是越着急越出乱,胡不为又努力了一次,这次舌头干脆抽搐一下就不动了。急得胡骗子又打挺又睁目歪嘴,好一番可怜神态。
“踏……踏……暗……烫……”
秦苏到底听出来了。她收了哀戚,嫣然一笑,对胡炭说:“炭儿,听见了么?爹爹叫你呢。”
“噢,”胡炭说,“爹爹。”他把目光落到胡不为通红的脸上,伸手轻轻的抚摩他爹的额头。姑姑在很久以前告诉过他,这样摸着爹爹,爹爹的病就会好得快些。小娃娃鼓着嘴,随着呼吸声,几个哭出来的鼻涕泡便不时的炸破。
“爹爹,炭儿不要住在这里。”小孩童忧郁的乞求,“我们走吧。”
“我们去找娘。”
胡不为眼中闪过疑惑之色。他看见了儿子脸上的委屈和泪痕。
“情……情……”胡不为吃力的说话,把目光转过来,想从秦苏脸上找到答案,却看见秦苏一脸愁容,眉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锁上了。
胡不为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贺老爷子的耳中,几个老家伙——陶确、栾峻方、范同酉都跑到房里来看望胡不为,少不得一番劝慰勉励之言。胡不为思维何等敏锐,虽然神智初复机灵大不如前,但从他们只言片语透漏的讯息中,仍然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他已经沉睡了整整一年!
真是个玩笑,然而这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未免太恐怖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自己无知无觉的活着,那会是个什么模样?没有魂魄的躯体,那还是自己么?那不跟庙里的泥塑菩萨一样了?无法言语无法行动……胡不为后怕了,惊惧了。在那样全无防护之力的时候,万一途中有点什么闪失,自己岂不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生?
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他忽然感到一阵虚脱,再也不敢想象下去,心情一瞬间也变得和外面的雨天一样糟糕。
送走了客人,房中便安静下来了。秦苏默默坐了半天,腹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在房里呆得尴尬,便到厨房煮了鸡粥,回来喂胡不为。胡不为心怀他事,吃饭也就不大用心。
一番糟糕情绪,一直带到了晚间。
酉时过后,天渐沉暗,贺家庄内便掌起了灯。秦苏跟下人要来热水毛巾,给老胡小胡都洗了手和脸。将小娃娃安顿到里床睡了,扶起胡不为让他斜靠在锦墩上,帮他洗脚。
这时胡不为才想起来,自己这一年多来,正是因为这个女子的照顾才得以延续生命。她把自己和儿子从沅州带到江宁府,迢迢千里,一路也不知经过多少苦难和凶险。她以柔弱的肩膀,竟然担起一副重担,这样的大恩大德,自己该怎样感谢她呢?
秦苏低头慢慢揉搓他的脚趾,温柔而细致。仿佛手里捧着的是小婴儿不堪重碰的脚掌。她没有看见头顶上,胡不为注视着她的复杂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