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感,正如江河中水,堵之愈久,积蓄之势愈大。等到终于冲破心防,它汹涌奔腾之状便愈加震骇人心。
有曰:守情者,若筑坝拦川,贮之愈久,则浩荡无涯,波涌愈厉,终一日溃堤直下,长流千里,竭五岳之石不可守也。
秦苏从来不知道,自己心底下竟然埋藏着如此热烈的情感。一旦解除了种种顾忌,她竟会这样倾情于一个男人,浩浩荡荡,汹涌澎湃,这情感让她每一想起,就幸福得直欲眩晕。这不同于她以前抱守的感恩和虔诚,而是一种振奋她的,让她甘心炽烈燃烧的感情。
犹如火之于烛。
当夜里,阻碍她本真的衣物都被撕开以后,她得以挣脱桎梏,第一次用妻子对丈夫的目光审视胡不为,并为自己如此爱慕一个男子而震惊。
也许,是一年之前胡不为披着虎皮救她的那个场面太过鲜明,让她时隔多日后仍然历历在目。
也许,是沅州郊明峰上,胡不为说的同生共死之言激昂热烈,让她一字一句,每一个语调都记下来了,清清楚楚,犹如昨日耳畔。
又或许,一年多来,两个人患难共生,同行千里,情愫在朝随暮处中萌芽茁壮,到最后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但不管是哪个原因,现在的秦苏只知道,她的一生,已经和这个男子分不开了,如果有来世,再来世,她愿意跟他无数次牵手,不拘阴阳路,永世同行。
房间里,淡淡的散着胭脂香粉气息。夜色仍然很浓,抱在墙边的两个人都没再动作,仿佛变成了雕塑。
胡不为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他衣衫仍然穿得好好的。撕完秦苏的衣裙,他便忽然软倒,抱着秦苏,呼吸平稳而悠长,象是睡过去了。秦苏细指如梳,慢慢捋着他脑后的黑,眼中闪烁着满足和喜悦。
轻轻捧起胡不为的脸,看见他真的闭上眼睛睡过去了,秦苏心中轻笑一声。“胡大哥……你说的想要……就……就……这样么?”她脸上飞红,啐了自己一口,为自己心中的想法而羞臊。然而不一会,她便被胡不为的脸吸引过去了。
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秦苏怎么看都觉得不够,还回魂魄的胡大哥,眉目是如此生动可亲,比以前瞪瞪直视的模样好太多了。
干瘦,白净,五官分明。便是在沉睡之中,他的眉目也蕴着一股温和亲切态度,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要微笑。秦苏又想起年前往事,那个眼神灵动的汉子,手忙脚乱的劝慰痛哭的自己,心中刹那间漾满温情。
“睡吧,胡大哥,等明天醒来,一切都好了。”秦苏轻轻的在胡不为额头印上一吻,心中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噗!”怀中的胡不为喷出一口冰冷的气息,秦苏的身体上便冻起了一层小疙瘩。
“胡大哥?”
胡不为似乎感觉很冷,身子不住颤抖起来。秦苏暗怪自己粗心,胡大哥病体未痊,身子仍然冷得象冰,她竟然思绪飘飞想到十万八千年后去。“你冷么?胡大哥,我抱你到床上去。”
皮包骨头的胡不为,身子竟然这么重。秦苏以前可没感觉过,难道是自己光身子影响力气了?秦苏把胡不为放到床上摆好了,重新收拾一下自己的碎衣物。看到地上条条缕缕散落了一地,秦苏面上大热。胡不为的手力好大,衣衫被撕成这样,再也不能遮蔽身体了。秦苏在床边的衣匣找了找,只有一套小厮的衣裳,她赶紧换上了,把碎绢都扔到里面。
轻轻的来到床前,秦苏没有迟疑,象条游鱼般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身子贴紧胡不为,紧紧搂住他。“天下夫妻,都是这般同床共衾的吧?”秦苏害羞的想,“胡大哥,我抱着你,你就不会冷了。”
怀中的胡不为,触手一点温气都没有。秦苏抱了片刻,非但没把他捂暖过来,连自己也被冰得簌簌抖,不得不催起灵气抗寒。
“咯噔!”一下,胡不为身子大震,象条鲤鱼般打一下挺。秦苏更冷了。她一骨碌爬起来,燃起火焰,仔细看胡不为的面目,那象覆了白霜的皮肤中间,眼窝、人中,一切凹陷的地方,竟然隐隐透出碧绿之色来。“胡大哥?你怎么了?!”秦苏骇了一跳,撇开火苗,两只手按在胡不为心脏位置,自己体内灵气运行周天,注入心宫,然后再从手掌贯出。
热气把秦苏的手腕手掌都变成粉红之色。“啊!——”胡不为忽然大叫一声,那声音……
秦苏吓得寒毛倒竖,登时停止了动作。
他的竟然是尖锐的女声!
“老爷!太太!放过我,我不认识他,他骗人……啊!啊!我不要被淹死……救命……”凄厉的声音划破了黑暗,象一把冰冷的长刀一般,把秦苏原先的喜悦一斩而断。
“我不要被淹死!”胡不为一跃而起,扑到墙边痛哭道。
“秦姑娘!生什么事了?”门外火把光芒骤亮,几名值守的弟子听见异声,都跑过来询问。然而秦苏现在浑身僵硬,全然不肯相信眼前所见,哪里答得上话来。
“砰当!”门扉被一脚蹬开了,四个弟子冲进屋来。
“救命——!不要淹死我!我是被冤枉的!”胡不为撕着嗓子喊,声音当真惨绝人寰。眼见着满面胡须的胡先生竟然出这样尖利的女声,四个弟子也震惊了,面色顿变,立在门口谁也挪不动步。
胡不为大哭着,蹿到床边,抱住床腿惊惧的看着门口四人。
“太太!太太!你求求老爷……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胡不为看着秦苏叫喊。
一瞬间,看见胡不为面上凄婉欲绝的表情,秦苏的心被狠狠勾动了。这是胡不为,不管现在哭的人是谁,但身体,表情,都是胡不为,是她钟情的男子,他正在向她哀求。
“不要怕,你坐下来说,”秦苏柔声说,“我相信你是冤枉的……”
“不!不!你骗我!是你!”胡不为直往后退,真象个受了冤屈的小丫鬟一样咬着嘴唇,摆着脑袋哭泣。“你自己勾引了他,却把罪名都让我来背……凭什么!?老爷!老爷!是她!”胡不为指着秦苏,大声咳嗽,忽然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面上涨成紫色,“救我……我不要被……淹死……”
“胡大哥!”秦苏扑下床,去拉他的手。然而那双手此刻如同铁铸,哪里拉得开!眼看着胡不为舌头被捏出来了,秦苏向几个震呆的弟子哭喊:“你们还看着!来帮忙啊!”
几个弟子如梦初醒,抛了火把,过来一起拉住胡不为的手臂。那条细弱的手臂好大力气!四人竟然不能扳动分毫,听见胡不为喉头‘阁阁’有声,眼睛直向上反白,秦苏柔肠都要碎了,“胡大哥!不!不!我不知道你是谁!害你的人是别人,你找她去!别来害胡大哥!”
“啪!”胡不为的一掌,结结实实的掴在了秦苏面上。娇嫩的粉颊上登时肿得老高。“是你!是你!”胡不为咬牙切齿骂道:“你自己不守妇道,干什么让我来给你抵命?”他一只手想再扬起,这次却被四个弟子牢牢握住了。
“放开我!是太太害人!你们淹死她!”胡不为暴跳如雷,忽然张开嘴巴,一口咬在一名弟子的手臂上,那弟子痛呼一声,奋力抽开手,上面牙印宛然,血潸潸直洒,皮肉已掉了一块。
“砰!”的一拳,那弟子愤然出手,“该死的东西,竟然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