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的积雪融水一路汇聚成于阗河,开始向下游冲击。它不仅可以灌溉两岸的牧场、田园,骤然倾泻的地表径流甚而能形成洪水,气势澎湃的涌入大沙漠腹地,滋润养育着一条长达上千里的绿色走廊。
“所以每年的暮夏早秋,于阗附近一些没独立建城的小部族都会得到王室的邀请,允许他们前往于阗城南端的丘陵草原去转场放牧。唯一的条件便是生养出来的牲畜除却必须保留做种的,其余必须卖给于阗,以保证当地的肉食奶食的供应。
……
他们其实就跟丝路客商一样,也是仰仗着这个时节的于阗河才能过活呢。
丝路客商是趁着于阗河泛滥的时节先沿河北上直抵姑墨,然后顺着北线水道东行前往中原,这比直接沿着南线在沙漠与绿洲之间穿行要舒服安全的多。”
“原来是这样,”常硕听完阿杰详细的解释,有些担心的心情终于得到彻底的平复。
而阿杰的解释还与孙子之前的一种说法相吻合,解释了为什么能在于阗河上看到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古代西域不仅生产生活依赖水,而运输更有可能在极大程度上仰仗水路。
现代人对沙漠里的商队往往是这样想象的:驼铃悠悠,望不到尽头的沙丘上留下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足印,一个行商颓然的扔掉干瘪的水囊,一头栽落进滚烫的沙砾中。
但古代实际可能未必如此。
班固的《汉书·西域传》开篇就说,西域“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其河有两原:一出葱岭出,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四百里。”从地图上看,这个水系很像一个横特别长的t字,覆盖了葱岭以东、玉门阳关以西,南山以北的广大区域。
因此从中原至西域,无论是“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的南道,还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的北道,无一例外都可以经由水路的“波河西行”。
所以,西域三十六国的交通,乃至东西方的丝路,在当时的生态环境中,竭力避免戈壁沙漠,而是经过河流、湖泊,水源丰沛的高海拔山谷,在长城、关隘、烽燧、驿站的重重保卫、保障下进行政治、经济交流,甚至在很多路段,丝绸之路并不是驼队的陆运,而是水运,或者水陆联运。
想通了这一节,常硕好奇心又起。
“那为什么王室会邀请这些外来的部落入境转场放牧,不会与本地牧民发生冲突么?”来自后世的他经常听闻村落因争夺地皮、水源、山林而发生械斗的新闻,这个城邦慷慨的引入外地游牧部族,心倒是大了些。
“这个说来话长,好像是十几年前粟戈商团提议的,说本地蓄养的牧畜不符他们口味,产量也不大,导致肉食昂贵,所以便请王室开放南端的丘野牧场,允许一些符合条件的小部落转场放牧。”
“这些粟戈人口味倒是挑剔,”常硕应合着说道,眼光却一下子被不远处的丘原顶吸引住。
空阔幽翠的背景上忽然冒出几个身影,有高矮不一的人,也有大小不同的马匹、骆驼,凭空传来的“呜呜旺旺”声带着浓浓的警惕提防,却是看不见狗的影子。
“那些商团也是本地牧民的大主顾,他们即便有怨言,也不敢说出来吧,所以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一直延续到现在,”阿杰也看到了那几个身影,眼里立即显出浓厚的兴趣,“正好来了人,可以问问他们,这片丘叶原多少年没人敢在此放牧,怎么他们就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