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渐渐深了，夜重站起身来，“告辞。”</p>

“等等。”老僧梦中惊醒般回过神来，高声叫住了夜重。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碧绿色的瓷瓶，扔了过去，“小小几枚丹药，也许会对你的伤有用。”</p>

夜重接了过来，放到衣袖中，打开门走了出去。</p>

老僧的脸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苍老。双手合十，盘膝正坐，双唇抖动了几下，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冤孽啊……”</p>

夜重出了门，便看见林妙香站在树下，苍柏松翠，落入她黑得发亮的眼眸。</p>

“林妙香。”夜重走了过去，像是丝毫没有诧异林妙香这么快就醒了过来，林妙香也没问自己为何而昏迷。两个人好像是无比默契地要守住同一个秘密一样。</p>

但，也只是好像。</p>

晚风吹过，林妙香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前的夜重一身黑衣，仿佛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在茫茫云海中耸立了几千年，几万年。</p>

他似乎有话要说，不过犹豫片刻，只是淡淡地开口，“我们走吧。”</p>

林妙香轻轻点了点头。</p>

路过殿前时，那支断成两截的竹签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最后的最后，这两个相并而行的人，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如同这支下下签一样，玉石俱焚。</p>

此时天色已晚，日头西斜，悬挂山崖。</p>

前来拜佛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殿前原来还热热闹闹的小铺也渐渐生意凋零。</p>

只有一处还挤满了人，男男女女，将那小铺围了个水泄不通。</p>

夜重似乎心情不错，他见林妙香望了过去，半低下头，声音在林妙香的耳边响起，“去看看？”</p>

“好。”林妙香显得有些沉默，可在这夕阳西斜下，她越发灰蒙蒙的脸看不上倒是有了几分暖意。</p>

本以为要挤进去十分困难，但林妙香一走到那里，周围的人看见她的白发，皆是躲难一样的避开。隐隐约约间，听到有人低语，“白发红颜，腰配无情，天啊，这女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p>

“你小声一些，当心祸从口中。不要忘记了，林妙香手里死的人不计其数，你不会也想去凑数吧。”</p>

顿时，人群里的声音小了下来。</p>

林妙香侧过头，见夜重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她笑了笑，“原来我已经这么有名了。”</p>

她在笑，她的眼睛却在哭。</p>

当年满心欢喜追逐在沈千山身后的少女，而今在世事辗转中，失去了一个人最为可贵的纯真。她眯着眼，走了上去，小铺的铺主望着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姑……姑娘，你也要……要……”</p>

他抖了半天，却是一句话都没说清楚，一旁的夜重不悦地皱起了眉。铺主只觉得一阵更加阴冷的风朝自己吹来。</p>

他忽然拨开人群，连铺子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地冲下山去。</p>

林妙香沉默地站在了原地。</p>

“我有这么可怕么？”她的声音闷闷的，眼神有些茫然，双手紧紧地捏住了裙摆。</p>

山顶的风有些大。</p>

残阳隔了雾气，一时间，竟然分不出是日头，还是月泉。</p>

夜重黑色的衣袍贴在他修长挺拔的身躯之上，长袖随风摇动。而那漂亮的黑眸里，却是冰冷之极，幽深之极，仿佛无底的寒潭。</p>

“你们，在害怕？”</p>

森然的视线似是不经意地环顾四周。</p>

漆黑的眼眸中，陡然间出现了浓郁的红色，鲜血一样地充斥在两眼之中，整个人顿时变为了出鞘的利剑，锋芒万丈。</p>

被他视线所注视的人皆是浑身一颤，接着立马警觉地收起了脸上惧怕的表情，僵着脸，努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没有。”</p>

夜重身上的阴冷收了回去。</p>

他挑起林妙香身前被风吹乱的白发，耐心地将结一一解开，“你看，他们怕的是我，不是你。杀人的是我，满身血腥的也是我。你比任何人都要干净。”</p>

林妙香干笑几声，没有答话。</p>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起来。</p>

战场上面，千军呼啸，万马奔腾。断肢残臂一点点地堆积起来，鲜血，染红了整片大地。</p>

赵相夷从身后抱着她，脸颊贴在她柔软的头发上。他的怀很温暖。</p>

他说，香香，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善良而纯洁的。要是非得要有一人下地狱才能颠覆了这天下的话，我愿意替你去。</p>

夜重见她不语，也没有恼。他转过头，挑起铺子上那厚厚的一堆红丝带，漫不经心地问到，“这是什么？”</p>